碧水
江湖传闻,麒麟玉佩重现天下,得玉佩者,得武林至尊绝学。一时间江湖上又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同希镇
“秋丫头,这么早就出摊啦!真是个勤快的。”王阿婆一面把自己的豆腐摊撑开,一面笑着和对面正在煮面的秋娘打着招呼。
“阿婆,早。”秋娘微笑回应。秋娘是两年前落脚到这座小镇的,同希镇是京城边上的一座小城,这里民风淳朴,生活宜人。因初来乍到,秋娘借住在王阿婆的院子里。阿婆年逾花甲,膝下无儿无女,对秋娘颇是照顾。秋娘也时常帮助阿婆做些挑水担柴的活,渐渐的有些母女相依的感觉。
“秋丫头,可看到了街北的那个书生没?就是那个卖雨具的年轻人,诺,你看看”说着阿婆拉着秋娘向北指了指,秋娘看到的是一个发髻高束,白色长衫外套着件浅蓝色的无袖罩衫的男子,他正毫无章法,稀里糊涂的将大部分的雨具堆叠在一起,又或者是摆台没有扎稳,摇摇晃晃,一面要顾着雨具一面要扶着摊椅,颇有一点手忙脚乱的感觉。阿婆见秋娘看的仔细,便握着她的手道:
“秋丫头,还记得上月的那个雨夜吗,我收摊晚,风又大,糟了雨,就是那个小伙子帮的忙,撑着伞,帮我收拾的摊,是个热心肠的。我打听过了,那个年轻人啊姓张,叫阿生,是半年前到我们镇上来的,孤身一人,尚未成家,人虽然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但是个好心肠的。丫头,年纪不小了,你看看,中意不?”阿婆眯着眼,笑着问秋娘。秋娘有些赧然,脸色微红,嘴角上弯,慢慢的低下了头,阿婆了然,轻轻的拍了拍秋娘的手。
其实,不用阿婆告知,秋娘对小镇上的情况也是了然的,或者说是一个杀手对周围环境的天生的警觉,不,确切的说是一个曾经的杀手。前些日子,秋娘上山担柴,恰逢下雨,山路湿滑,秋娘正打算施展轻功在大雨之前赶回家,却见那个张阿生背着药草筐,撑着伞摇摇晃晃的向她走过来。来到秋娘近前,咧着嘴把伞递过去,“姑娘,给。”在秋娘发楞之际,他已经把伞递到了秋娘的手中,然后将药草筐举过头顶,小心翼翼的向山下走去。秋娘知道若是以前,张阿生在靠近之时也许早已被她的碧水剑所伤,可是今天,秋娘却莫名的感觉这把伞却比一身武学来的安全。
张阿生的生活和秋娘一样简单,卖着雨具,早上会到对面王阿婆那里买一份豆豉饼,中午会到街心粮油铺王掌柜那里做个临时的账房,下午到街东的岳鑫客栈打扫马厩,晚上不论多晚,总会到秋娘的面铺把秋娘那天所有剩下的面都点完。从那日在后山相遇之后,张阿生从未与秋娘再说过话,每次都只是望着秋娘傻傻的笑。不知是王阿婆和他说了些什么,每晚都会帮着秋娘收摊,每逢休沐也会帮着秋娘搬些粮油米面等,只是笑,却不言语。突逢下雨时,总会及时送上雨伞,抢着帮秋娘收拾摊铺。
就这样三月有余,秋娘与张阿生渐渐有了默契,每晚总会刻意的留些面等着他,也会时不时的望向街北的雨具摊,这时对面的王阿婆总会抿着嘴望着她发笑。秋娘不懂普通的姑娘如何对待姻缘的,但是她喜欢做一个普通的姑娘,想拥有一个普通人可以拥有的幸福。七月天孩子脸,总是说变就变,秋娘发愣之际,雨忽然而至,张阿生拿着雨伞匆匆来为秋娘收摊,秋娘抬头望了望飘着雨的天。
“阿生,不用收了。”秋娘叫住阿生道,阿生停下,疑惑的望着她。
“阿生,我想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你愿意和我一起吗?”阿生,先是怔楞,然后是咧嘴微笑。
“秋娘,我愿意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阿生,到街心的粮油铺那里买两担米,记得,不要多买,另外,再买些蓖麻油回来。”秋娘放下正在切菜的刀,无奈的叮嘱着正在对家里的地砖敲敲打打,心不在焉的阿生。
“秋娘啊,你可得让阿生多注意些,别让他再到那粮油铺里去做什么劳什子账房啦,最近啊瞅地那里乱哄哄的嘞。”王阿婆担忧的叮嘱着秋娘。
是夜
“阿生,你的衣服破了,把它换下来吧,我帮你缝缝。”
“额,好,谢谢娘子。”
“听说了吗,街心粮油铺的王掌柜昨夜死了。”
“听说啊,是双剑毙命呢,死相颇为吓人。”
“真是没想到曾经叱咤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碧水尽然改容换貌,甘愿归隐在这样的小镇。”秋娘抬首望着那个坐在岳鑫客栈顶层鄙视自己的曾瑜。曾瑜,江湖人称快剑手,一把刺青剑使得出神入化,剑气如风。
“我为青石效命十余年现已无意江湖纷争,只愿偏居于此,安稳度日,师妹何苦如此咄咄逼人。”秋娘步步后退至墙角,慢慢放下手中的竹篮。
“师姐,莫是忘了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曾瑜飞身而下,逼至秋娘近前,与秋娘贴首耳语道“师姐,我们是杀手,这辈子都变不了的。纵是碧水剑尘封两年,它的血腥气也是擦不掉的。莫不是和那种蠢人在一起待久了,怎么师姐也变得天真了吗?”
秋娘后退一步,逼视曾瑜,微怒:“阿生是我的丈夫!这是半块麒麟玉佩,其他的我不再过问,自此我们两不相欠。”
“呵”曾瑜嗤笑,“粮油铺的王大仓昨夜暴毙,想必师姐已经知道了,我们追查到他曾经是前首府江若水的近侍,那半块麒麟玉佩就是从他的身上失踪的。只要师姐帮我们找到那半块玉佩,从此我们各不相欠,这,也是师傅的意思。”
“诶诶,秋娘子快快留步!”
秋娘回头,见岳鑫客栈的岳掌柜正急匆匆的向她走来,“岳掌柜,可是有事?我们家阿生可给您添麻烦啦?”
“麻烦没有的,这个啊是阿生这月的工钱,你收好。”
“怎么会这么多?岳掌柜可是算错了?”秋娘疑惑道。
“没有的,没有的,多余的是我答谢阿生的,前两日啊店里来了两个西域人牵着匹烈性的枣红马,哪只那马突然发狂,毁了马厩不说,还差点伤了人,幸亏阿生使了巧劲将那畜生给制住了呢。”岳掌柜已是走远,秋娘望着手中的钱袋,无奈的露出一丝苦笑。
夜色如水,月光洒在院中的枇杷树上,窗棱上斑驳的树影随风摇荡。桌子上的迷魂香就快要燃尽,秋娘静静的望着身边沉睡的阿生,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幸福,却又幸福的绝望。从知道王大仓死的那一刻开始,秋娘就明白幸福渐行渐远,碧水却越走越近。 屋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师傅远来是客,两杯清茶,不成敬意。”秋娘坐在长凳上,端着清茶慢慢的品着,桌子上横放着久未露世的碧水剑。
“碧水果然还是沉静的,曾瑜你可得好好向你的师姐学习才是。”
“哼”曾瑜不以为然的坐下。
青石王,头戴黑色檐帽,身着黑色披风,他就是令江湖人人胆寒的青石杀手组合的头领,其人阴狠毒辣,武功深不可测,碧水一身武学皆拜他所赐。
“我们已经查到那半块玉佩在崆峒派的手中,这次你帮我拿到那半块玉佩,我们师徒也就缘尽于此了。”青石王的声音有些嘶哑,明亮的双眸却让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在黑夜中伺机而动的猎豹。
“碧水,多谢师傅。”
翌日清晨
“阿生,长衣河的柳树发芽了,我们今日不做工了,出去逛逛可好?”
“好!”
阿生牵着秋娘的手,穿过长长的同希街,来到城外的长衣河边,杨柳树随风摇曳。秋娘身着浅绿色的长裙,一头长发用一根碧玉簪簪住。秋娘还记得那根碧玉簪是阿生攒了好久的积蓄买来送给她的。站在柳树下的秋娘,青丝与长裙随风浮动,静静的望着阿生笑。
不是风动,不是衣动,而是我的心在动。阿生轻轻的握住秋娘的肩,揽入怀中,慢慢的低下头,一吻映在了秋娘的额头,低语:“娘子,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秋娘伸出双臂圈住了阿生的腰,一滴眼泪在晨光中显得那么的耀眼。
次日子时
“咳咳”秋娘一手撑着碧水剑,一手扶着桌面,早在麒麟玉佩重现天下的时候,秋娘就知道青石不会放过自己,从崆峒派拿回半块麒麟玉佩,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不过是个幌子,青石不允许背叛。可是自己还是贪心了,贪心这两年普通人的生活,贪恋这半年阿生给的幸福。秋娘望着还在酣睡的阿生,“阿生,阿生,我已经买好了你最爱吃的豆豉饼,明天你会看见吗?”终是体力不支昏倒在桌上,嘴角还带着笑。
“娘子,你这是遇到麻烦了吗?看来为夫要来帮你善后喽。”
阿生怜惜的抚了抚秋娘,弯腰将她抱起,放在床上,轻轻的盖上被子。阿生早有察觉,屋内外布满不少于40个黑衣人,
“各位远到而来,何不入屋一叙呢?”
“哼,真是搞不懂碧水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的人?”曾瑜一脸鄙夷的望着阿生,眸中满是不屑。
“看来是你伤的我娘子啦。”阿生不在理会曾瑜,轻轻的挪开桌子,敲了敲那几块松动的地砖,然后掀开,向上抽出了柄长剑,不,是两把交合在一起的长剑。
“哈哈,怎么你是打算用这两柄生了锈的破剑来为碧水报仇?”曾瑜嘲笑道,“果然还是个蠢的!”
阿生仿若未闻,拿出新买的磨刀石,慢慢的磨起来。
“临阵磨刀未免太。。。”曾瑜话未说完,脸色忽变,却见阿生磨剑的速度却越来越快,那根本不一个手无傅鸡之力之人该有的力度。这厢阿生将手边的桌布向空中一扬,稳稳地落在剑上,然后向剑尾擦去,这哪里还是那锈迹斑斑的残剑,分明是一把利刃。
曾瑜不再迟疑,提剑飞身向阿生刺去,阿生将剑分拆开合力挡在胸前,用内力挣开曾瑜。曾瑜受力不稳,堪堪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脚。
“原来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哼!”
阿生双剑合璧,及至近前,双剑已是拆开,曾瑜尚未反应过来,后背已被其中一剑划伤,阿生乘势其中一剑插入曾瑜身后的窗棱之上,然后回力收掌,一掌打在曾瑜的前胸,此掌极是凶狠,生生的震碎了曾瑜那只拿剑的手的筋脉。
“咳咳,你到底是何人?”曾瑜简直不敢相信此人的剑法是如此之快,内力如此之高,自己此生恐怕都无法再执剑了。
“回去告诉青石,如若要麒麟玉佩,明日亥时后山见,滚!”
屋内已是一片狼藉,床上的秋娘已然转醒,不断的传出低低的咳嗽声,秋娘虚弱而茫然的问道:
“阿生,你是谁呢?”
阿生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觉得今晚的月光皎洁的有些惨烈。
“你不是早已开始怀疑我了吗?”
“是啊,我的丈夫不是应该那个傻傻的张阿生吗?怎么会能杀得了粮油铺的王大仓呢?我本来是不信的,毕竟单凭衣服上那快剑似的划痕是说明不了什么的。可是试问一个手无傅鸡之力的普通人如何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制服四五个大汉的制不了的西域枣红烈马呢?我去过岳鑫客栈,那分明是一个内里高深之人的手笔,可是那个人怎么会是你呢?”
“呵,如此,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在明知是我拿走玉佩的情况下,还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答应青石王杀上崆峒,抢那块假的玉佩,是不是啊,碧水?”
“碧水?呵呵,原来阿生早已知道我是谁了。咳咳。。。”秋娘扶着床沿,慢慢走下,一步步的靠近阿生。
阿生听着她的咳嗽声,眉头深锁。
“不错,用得上神医章圣手的换容术可是没有几个人。”
“章圣手?原来你连他都知道了,看来你从开始的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不是吗?阿生,你是谁呢,你又为什么要娶我呢?”
“哈哈,我是谁,我是谁?”阿生大笑转身,直视秋娘,可秋娘却不敢看,因为那眼神里满是愤怒,怨恨与杀意,“你道我是谁!前首府江若水是我的父亲,我是谁呢,我是被你们杀死的江书白啊,哈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呢,带着泪的撕心裂肺。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明明。。”秋娘不可置信的退后了两步。
阿生逼近,“不可能什么,不可能被刺穿心脏的人,还能活着是吗?呵,谁让我天生五脏六腑异于常人呢,我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
阿生还记得,章神医搭救他的时候,他问过神医一句,可否换个容貌死而复生。章神医只是感叹了一句,“又一个要改头换面的。”所以,他才找的到秋娘,找得到碧水,找得到这个所谓的杀父仇人。
“原来如此。”秋娘惨笑。
“为什么!我不介意你杀了我,可是你怎么能杀我的父亲呢,为什么?”阿生怒吼。
秋娘无言,只是闭眼,默默的流泪。
“阿生,为你的父亲报仇吧!”
“江湖传闻碧水剑杀人于无形,剑招诡异,剑势如水波般变换莫测,怎么不让我见识见识吗?”阿生冷笑道。说时迟那时快,阿生已是以人剑合一的速度向秋娘刺去。
秋娘顺手捡起放在桌子上的碧水剑只是放在胸前一挡便再未还击, 在阿生使出第二招的时候乘势将手中的剑狠狠的插入屋内的地砖,不再还手。慢慢的闭上眼睛,耳边尚可以感受到阿生的剑风。可是没有预想到该有的疼痛,只是额前的几缕发丝飘然而落,身边的桌子也是应声被斩为两半。
“秋娘,你走吧,我们夫妻恩断欲绝,缘尽于此!”
“阿生。。。”
秋娘深深的望着阿生,柔情似水,像是要把阿生的一生都融入眼中,融入生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深情而又绝望的爱在两人之间流动。秋娘突然逼至阿生近前,阿生不及反应,已被击中百会穴,无法动弹,眼中满是惊诧与疑惑,他不懂秋娘要做什么。
秋娘拿起阿生的剑,猛地刺入他的左胸,然后又迅速的将一颗药丸喂入他的口中。轻柔的理了理阿生额前的碎发,低语道,
“阿生,这把剑刺在你的左胸没有生命危险,我刚刚为你服了一颗龟息丹,可以暂时封闭你的气息造成已死的假象。明日亥时我会把你放在后山,青石王生性多疑,唯有让他亲眼所见这样才可以骗过他。”
秋娘顿了顿低下头,双唇映在了阿生的唇上,
“阿生,你放心,你的仇我会帮你报的,你放心。”
次日亥时
“玉佩在哪里?”
青石王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暗哑,黑色的夜行衣下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可是那嗜血的眼神,秋娘明白今日必是你死我亡了。秋娘慢慢的拔出碧水剑,青石眯着眼注视着秋娘的一举一动,
“碧水,你的一身武学皆是我教的,况且当初教你的碧水剑本就存在两招致命的漏洞,现如今你用它来对付我,未免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吧!”
青石王单手执剑,剑势急而快,瞬间秋娘的右臂因躲闪不急而被划出一个两寸长的剑伤。青石王进而出其不意,用内力改变剑向直指秋娘后胸。秋娘不敌,向前倒在阿生的旁边,气血从口中澎涌而出,秋娘对着正担忧的望着自己的阿生笑了笑,以碧水剑撑地,慢慢起身,收势后退半步,运气于丹田,
“藏拙于巧”
“用晦而明”
“怎么。。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两招?”青石王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把插在自己心口的剑。
“咳咳。。。,师傅可还记得我最后杀的是谁吗?”
“弘。。一?”
“是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秋水还记得当初她用碧水剑刺杀大师时的场景:
弘一大师:“你的碧水剑虽如水波般悠远绵长,可用内力改变剑向从而伤人于无形,可惜偏偏缺少的两招却让整套剑法而不能连绵使出,给人以漏洞,他日若遇到真正的高手,定是无力抵抗的。今日我便告知于你,你看好了,第二式与第三式之间叫做藏拙于巧,剑势出窍,收于后位,从后出招,攻其不备。第四式与第五式之间用晦而明,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
“大师,明知我是一个杀手何苦教我?”
“人性本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姑娘是有慧根之人,如若我入地狱可让姑娘放下屠刀,亦是功德无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青石已死,秋娘拖着重伤的身体,嘴角噙着笑,一步步的向阿生靠近,咫尺之遥,昏然倒地,后背血流如注。
“阿生,回去给我一份休书吧,家里的积蓄与黄金被我藏在厨房的地砖下面,你把它取出来,娶个好姑娘给你生孩子。”
阿生将秋娘紧紧的拥在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阿生知道秋水就是他这辈子的命,
“说什么傻话呢,夫人,现在我想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