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香夭的短篇武侠《麦子》
江湖是什么地方?
记忆中有一句话,十分清晰:有人的地方就有了江湖。
江湖的规则是弱肉强食。这和人世间的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只有强者才可以更好的生存。
从我踏入江湖开始,我就一直在努力的把自己变强。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有什么目的,或者只是单纯的想要生存而已。
生存,可以有很多种状态,我不想选择卑微的那一种。
我叫麦子。
我生在秋天,是麦子黄熟的季节。于是,爹爹给我取名为——麦子。
你见过麦子吗?这是种很普通的农作物,普通到近乎卑贱的地位,一粒麦子掉在地上,甚至不会有人多看上一眼。
这是个贱名字。按照我们乡下的规矩,给孩子取个贱名字,会比较好养活,比如说“阿狗”、“阿猫”、“锁头”、“柱子”等等。我至今还很庆幸我生在了秋天,爹爹看着窗外的麦田,叫我为“麦子”。不管怎么说“麦子”总比“狗剩”好听很多。
10岁那年,我离开了家乡。我不想像爹爹一样一辈子做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我不想到死都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麦子”。
我在江湖上很是飘荡了一阵,无依的孩子很容易被欺负。于是,我找到了当时江湖上最强盛的一家武馆——“莘莘堂”。我要拜师,我要学武,我要变成一个强者。
在莘莘堂里,我结识了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剩余的一生中最不想再想起的朋友——余天扬。
余天扬家是城里有名望的权贵人家。他来莘莘堂,只是想打发掉一点无聊的时光。像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是把练武看做一件游戏来玩的。他和我不一样。
在莘莘堂的那些日子,天扬对我很好。他家人经常来莘莘堂看他,每次都会给他送来许多吃用,天扬总会分给我。
我感激他,却也憎恨着这种关系。在他面前,我始终显得卑微。卑微,这是我始终极力在摆脱的。
寒暑交替。岁月匆匆。
那一日,掌门吴珧使人来传唤我,我心下揣揣地进了议事堂,见掌门正一脸威严的端坐桌前。见我进来了,颔首示意我在他面前的那张椅上坐下。
“麦子,你进我们莘莘堂有多少年了?”
“回掌门,已十个年头了。”
“啊,是吗,已经十年过去了呀……”吴珧微微笑道,“麦子,我始终记得你刚进莘莘堂那时,小小的个儿,只到我腰那么高。现在,你已经快长得比我高了呀。时间真快啊。。。”
我沉默着,不明白掌门传唤我来所为何事。
吴珧沉思了一会儿,抬头对我说:“麦子啊,你已经长大了。不适合再待在莘莘堂了,该出去闯一闯了。”
我一惊,“掌门!您要赶我出莘莘堂吗?麦子做错了什么?”
“不不不,不是要赶你走。”吴珧笑了起来,“麦子,你长大了。莘莘堂能教你的,你已经全学了去了。该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了。”
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递给我。“打开来看看吧,麦子。”
我打开,里面是一件金丝软甲和一叠银票。“掌门,这……”
“麦子,我办莘莘堂的初衷并不为谋取多大的霸业,只想为江湖多培养一些正气的后继人才。可是这些年来,莘莘堂在江湖上接连做了那么些大事,已经引起了各门各派的注意和防备。你们这些长硬了翅膀的小鸟,我也不方便再留你们继续待着了。”吴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叮嘱着,“江湖险恶,这件金丝软甲穿着防身。那3千两银子,好好的收着,闯荡江湖用得着。”
我拜别了莘莘堂里的各位大师傅和师兄弟们,正式投进了江湖。
这时候,我发现,我在莘莘堂里学到的武功已足够我排名进江湖五十大高手之列。年轻气盛且又有点本事的人总不甘被埋没,我就是如此,于是我渐渐闯出了一些名头。
江湖上开始有了个叫“麦子”的独行侠客。
我没有加入任何帮派,因为天性不是个喜欢受拘束的人。我独来独往,没钱的时候就接几个帮人保镖的任务来做,有钱的时候就五湖四海的游荡。
这种生活,我一直很满意。
可是或许是命中注定,我无法永远维持平静生活,特别是在江湖里的生活。
那是一个阳春三月,桃花开得正艳。我刚结束一件任务,正心满意足地躺在太湖上的一艘小船里享受我的假期。
那天的阳光很好,湖上的微风轻慢的拂过脸颊,像是青楼里最美丽的姑娘那温柔的小手。我躺在船头的甲板上,身边是一坛二十年陈的女儿红。这样的时候,我总是心情特别好。
可是,美妙的时刻为什么总是难以保持长久呢?
最初的不对劲感是因为我察觉到了空气中那抹不寻常的杀气,从我左边的那艘画舫上传来。
我皱了皱眉,正想吩咐船家把船驶得远一些,我不想让这些无谓的江湖拼斗影响了我这个好假期。可是,不待我开口,那头的撕杀已经开始。
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不到盏茶工夫,胜负已分。
我看到一群紫衣女子走出画舫,立于中间的是一个苗条纤长的白衣女子。她脸上覆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不过看身形该是个清丽佳人。她低声对左右吩咐了几句后,率先离去。
剩下的紫衣女子们回到画舫中,过了不多久,只见另有一群绿衫女子开始往外搬抬一些黑衣大汉的尸首,并将之抛入湖中。看那些绿衫女子,似乎个个弱不经风,可是我却看出她们都有不凡的身手。
我呷了一口酒,叫船家将船调头驶离。
船驶出不远,那边的画舫上突有意外发生。我听见一声惊呼,待我回过头去看时,只见一绿衫女子正落入湖中,挣扎几下后即不见了踪影。而那船上开始纷乱起来。
我摇摇头,不再理会。船越驶越远了……
傍晚的时候,我让船家将船停在一个芦苇荡中。
船家撒下鱼网,准备捕几条鱼上来做晚餐。
“啊…………”船后传来惊呼声,“大爷,您……您快来看……”
船尾的甲板上,躺着一个湿淋淋的绿衫女子,船家手足无措的立在边上。我认出了,眼前这女子就是下午的时候从那画舫上掉下来的那女子。
我走上前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很微弱,但是还活着。我不禁皱了皱眉。
“大……大爷,”船家战战兢兢的问,“我……我想打鱼的……我没想到会捞上来这么个死尸……现在……现在该怎么办啊,大爷?”
“她还没死。”我不耐烦的回答。
身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前这女子很明显是某个帮派中的弟子,并且根据我的分析十有八九是“寒山青露宫”的人。我不想和这类帮派有任何牵扯。可是,我并不是个坏心人,见死不救的事实在是干不出。
叹了口气,我俯身抱起她走进船舱。
这个女子叫许萍萍,她是寒山青露宫的弟子。
救治她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麻烦了很多。她中了一支毒镖后又被一掌打下了太湖,毒伤发作又感染了风寒,伤入肺腑。救她实在是麻烦的很。
我直费了七个昼夜,又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才把她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我的救命之恩,而是给了我一个大巴掌,并大骂:“你这个登徒子!谁准你脱了我衣服!”
我相信,如果不是她那时身上伤重未愈无法发力的话,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杀了我。
“呵呵,这是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个性中的轻薄因子,让我习惯以嬉皮笑脸面对女子,我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调侃道,“就算你不能以身相许,至少也该稍微表示一下感谢吧。还是,这是你们寒山青露宫特有的道谢方式?”
“什么以身相许啊,你这下流鬼,想也不要想!我告诉你,我已经有未婚夫了!”她苍白的脸上因我的话而现出一丝红晕,“还有,不许侮辱我们寒山青露宫,否则我叫你死无全尸!”
“呵呵,这算威胁吗?怎么听起来没有任何威慑力。”我作势掏了掏耳朵,“寒山青露宫?别人或许怕你们,我可不当回事。一群女人,成得了什么大事,嘻……”
“你…………你…………”她气急道,“你再侮辱我们寒山青露宫,我一定会杀了你!”
看着她气红的小脸,我心中不禁一荡。
前几天一直忙着救治她,我根本无暇去关注她的容貌是美是丑。而这时,我突然惊觉她的美丽。
江湖上早有传闻,寒山青露宫的女弟子各个有闭月羞花之貌,而他们的掌门“曼夜青露”燕曼青更是有着倾国倾城之姿。以前,一直只以为那是流言被夸大的泛泛之词,而今见到了萍萍后才算是相信了。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后果会是如何?
以前从来未曾想过爱情。在江湖上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每天都有可能是在这个人世的最后一日。朝不保夕的状况下,我不敢去奢想爱情。
而爱情,却这样突然而至。我措手不及。
萍萍和我在一起一共待了17天。美妙的17天。
第18天的早晨,寒山青露宫来人接她了。同来的,还有她的那个未婚夫——余天扬。
事实上,我早在她醒过来的第2天,就知道了她的未婚夫就是天扬,可是这还是无法阻止我爱上她。
我爱上了萍萍,这无疑是个悲剧的开始。
余天扬是比我晚一个月离开莘莘堂的,他在离开莘莘堂后加入了武当。
依靠他在莘莘堂学到的好身手和他那显赫的家世,他在短短几年间,已成为了武当的三位副掌门之一。我想,所谓的青年才俊,就是指他这样的吧。
我和余天扬,是无须比较的,优劣太过明显了。
天扬可以给萍萍一切最好的对待:身份地位、金钱权势、衣食享乐……而我,我可以给她什么呢?我只是个居无定所的江湖流浪客,我拿什么爱她?
余天扬带走了萍萍。
也带走了那一整个春天的阳光和热度。
我的生活开始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我茫然的奔跑着妄图找到出口。没有出口。
余天扬和许萍萍在一个月后正式完婚了。
正在当时的江湖,算是一件比较轰动的大事。
他们在武当山脚下摆了三天流水席,宾客无数。
我躺在太湖上的那艘小船上,听着江湖传闻。
传闻:新郎很英俊,新娘很娇媚,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传闻:寒山青露宫的众美女齐齐到场,他们神秘的掌门曼夜青露一露面即艳惊四座。
传闻:武当与寒山青露宫借此次联姻之机,秘谋江湖大会评选之事。
传闻:…………
为了逃避,我开始了酗酒。
整整3个月,我就一直在太湖上的那艘小舟里,每天喝到烂醉。
如果无名没有出现,我可能就会醉死在太湖上了。
无名的武功极高,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他统领着江湖第一大帮——“桃花岛”。
无名派人把烂醉的我带到了桃花岛。
我醒来后,他淡淡的对我说:“我是无名。你要不要加入桃花岛?”
我加入了桃花岛。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我也不想再有其他的选择了。
失去了萍萍后,我才知道,金钱与权势是多么重要。没有这两样,我始终都还是那个卑微的麦子。桃花岛可以给我所想要的。
无名收了我做徒弟。
凭着在几次大小战役中决情出色的表现,我很快的被提拔成了桃花岛的副门主。
我有了金钱,也有了权势。身边也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女人。
可是,我不快乐。那么多的美人,却没有一个是我的爱人。
再见到余天扬,是一年后了。
我正好去苏州处理帮中的一些琐事。在寒山旁,我碰见了余天扬。
见到我,余天扬显得很高兴。他拉着我进了个饭馆。
“小二,快上几个你们的拿手好菜,再拿两壶酒来。”余天扬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们可有阵子不见了。今天一定要好好的喝上几杯。”
“不。小二,给我一壶茶。”
自从进了桃花岛,我已彻底戒酒。以我在桃花岛的身份地位,喝醉是件很危险的事。稍有差池,唯一的后果就是死。
“你……”余天扬的笑容一僵,放下了手臂。“听说你现在是桃花岛的副门主了,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不不不,你别想那么多。实在是因为公务在身,不适宜喝酒。你永远是我的兄弟。”我顿了顿,“况且,你身为武当的副掌门,哪里比我差过了。”
“不……你别这么说。”天扬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来,“我已经离开武当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武当呢?”
天扬现出一丝忸怩,期期艾艾的说,“我……我……我不久前加入了寒山青露宫。”
“哦,是为了萍萍?”再提起萍萍的名字,我的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痛,“那也很好,呵呵,妇唱夫随啊。”
“不是……也不是啦……”天扬的神色更加的尴尬起来。“事实上,不瞒你说,我和萍萍的缘分已经走到头了。”
我忘记余天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也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而唯一清晰记得的就只有一句话:余天扬要和萍萍分手了。
而这件事让我的思绪极为混乱。我脑中翻腾着各种念头:余天扬怎么可以抛弃萍萍?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我要杀了他!……萍萍现在伤心吗?我是不是该去安慰她?……萍萍离开了余天扬,我可不可以去追她?可是这样是不是卑鄙了一些?……但是我现在已经可以给萍萍一切最好的对待了,余天扬能给她的,我现在也能给她了。……不管怎样,我要去见她,现在就要去见她。
我没有马上见到萍萍。因为帮中的一些事必须马上处理掉,所以,我在三天后才在寒山青露宫里见到了许萍萍。
她穿着紫色纱裙,神色憔悴而冷淡。
见到她身上的衣服,我知道,她又升级了。他们寒山青露宫以衣服颜色区别身份,紫色是长老以上的级别才有资格穿戴的。
“恩……萍萍,你好吗?”再见到萍萍,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与她说话,而我的笨拙简直让我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因为我竟然对她说:“啊……萍萍,恭喜你啊。”
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萍萍的面色在瞬间变的惨白,她恨恨的说:“恭喜我?恭喜我终于成为一个下堂妇?麦子,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不!!我……我是看到你的衣服,我想说,祝贺你又升级了。我……我……我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啊。”我一边急急辩解,一边为她话中的含义所震惊,“你……和天扬……?”
萍萍听到天扬的名字,眼眶开始泛红,“余天扬已在昨天正式对我下了休书。听说你和他是好朋友不是吗,你该去恭喜他才对。毕竟,他离他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了。”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想抹去她的眼泪。“萍萍,我……”
“不!你别过来!”萍萍急急逃开,好像我是瘟疫般避之不及。
“不要碰我!麦子,不要以为你救过我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萍萍眼中盈满浓浓的悲伤,“事实上,我多希望你不曾救活我。如果我在那时候就死了,我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
“不,萍萍,你不要这样。我……我对你……”
萍萍尖叫:“不要说下去!!”
“麦子,不要说出来。其实,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麦子,对不起,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
“麦子,我马上就要走了。我要离开苏州。我已经申请调去天山分宫。下个月就走。”
“麦子,我要忘记这一切。也请你忘记我。”
萍萍凄然的声音在我耳边一再的回响着。而我,却无力为她抚去她的伤痛。
原来,我有了金钱权势,我有了更高强的武功,可是,还是有很多事是我无能为力的。
我回到桃花岛的第一件事就是招来密探,下令:“去帮我查清余天扬和许萍萍之间所发生的一切。记住我的话,要一切!”
桃花岛的密探训练有素,办事效率极高。我在第2天的下午就得到了回复。
报告如下:
“余天扬和许萍萍相识于第七届江湖武林大会。会上,他们眉目传情,朗情妾意,干柴烈火,勾搭成……啊,成双,勾搭成双!
会后,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帮派中,向双方的掌门报告联姻意向。双方的掌门经过大大小小十三次密谈,终于决定举行一场半正式的门派联姻,以增加双方的势力。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成婚前夕,许萍萍在一次寒山青露宫与黑龙会的门派对决中,身受重伤,跌落太湖。后被一神秘男子救起,并与之朝夕相处达18天之久。
许萍萍回到寒山青露宫后,余天扬心中醋海翻腾,于是煽动了两派掌门同意提前让他们成婚。
可是,所谓的红颜大多薄命,许萍萍的不幸就开始在她的婚礼上。
婚礼上,寒山青露宫的掌门燕曼青率众到贺。突然一阵妖风,吹落了燕曼青脸上的面纱,露出了她那绝世的艳容。顿时倾倒了在场的所有雄性生物,也包括余天扬那小色狼在内。
婚后,余天扬心心念念的都是燕曼青的绝世身姿,对许萍萍是越看越不满,于是开始对她百般嫌弃。而许萍萍之前那行踪成迷的18天,就成了余天扬最好的借口。
余天扬常以种种卑劣无耻下流的借口逗留寒山青露宫,借机接近燕曼青。燕曼青在无意间说出一句话:看你这么喜欢待在寒山青露宫,不如加入我们门派呢。
就因为燕曼青这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余天扬成了武当的叛徒,于日前正式加入寒山青露宫。并已得到册封,现任职副掌门之位。
而在和燕曼青有了更多接近机会之后,许萍萍的存在成了余天扬追求燕曼青道路上的一块极大的绊脚石。于是,余天扬终于给许萍萍下了休书。他们的关系到此算是正式画下了句号。”
我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可是我宁愿自己不知道来得好些。
我摊开掌心,一个瓷杯被我生生的捏碎在掌中,碎片已深深嵌入掌中。我看着流溢的鲜血,奇怪自己为何感觉不到疼痛。
从那以后,我开始放浪形骸,赢得薄幸之恶名。
习武练功、打架杀人、青楼买笑、调戏良家美人……我的生命开始陷入这么个重复轮回中。我别无选择。只要我的生命继续下去,这就是我唯一的路途。
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只因为最值得我在乎的那个女子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