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在桥头的长剑已经被连日的暴雪埋了尽近半,只剩下一个深灰色的剑柄还露在外面。那剑柄上缠了一截粗布,大概是因为浸了雪水的关系,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翘在外面的几根小线头也染上了淡淡的白色,在寒风颤颤巍巍的,如同初春的花蕊。

长剑旁边,一位穿着短袄的年轻男子抱臂而立,背影笔直得如同一棵迎风傲雪的青松。他的双眼微合,两肩上已经接满了一个指节厚度的积雪,看样子露宿了一夜的不止桥头的那把剑。

几人穿着新衣裳的小孩叽叽喳喳地从他身边跑过,他们腋下都夹着一块薄板,正商量着从哪儿下河,去结了冰的河边玩耍。

“大哥哥,你还在等木头叔叔吗?”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停在了男子身前,仰着头看着他,大声问道。

男子闻言睁开了眼睛,小小地“嗯”了一声,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在小孩腋下的薄板上扫了一遍,然后缓缓地蹲下了身来。

“去滑冰?”男子的声音有些嘶哑,大概是吹了一夜寒风的缘故。

“嗯。”小孩乖巧地点点头。

“拿来,我给你把这两边改一下,让你待会儿比他们都滑得快!!”男子一手拔起了雪地里的长剑,一手指了指小孩腋下的木板。

“还是别改了吧,速度太快,他们小孩子控制不住,摔了可就不好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男子背后响起。

“木头叔叔,你来了!”小孩的视线正对着男子的身后,立即高兴都叫了一声。

“去玩吧,小心点,别玩太晚。”来人颔首冲小孩笑道。

“好!”小孩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男子握紧着手上的长剑,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来人身后的雪地,只见从村口到桥头到这一段雪地上,除了刚刚那群小孩踩踏过的小脚印,居然完全找不到一枚来人的脚印。

“是你?”男子的眼神渐渐亮起来,好似准备充足的猎手终于找到了一头旗鼓相当的猎物一般。

“你找我?”小孩口中的“木头叔叔”是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身上是常见的粗短打扮,外面套着一件半旧的皮袄,一副普通的山野村夫装扮。他的下巴上呲着一圈乱糟糟的胡须,把五官挡了一半,只留下一双敦厚的虎目留在外面。

“我是来找你比剑的。”男子心里已经确认了来者的身份,他扬了扬手中的长剑,迫不及待地讲明了来由。

“你认错人了。”来人短促地笑了一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我就是一个砍柴的,哪里会用剑了?柴刀我倒是会使。”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男子哪里肯从?身影快速一闪,站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前辈虽隐退多时,但这‘漠北双剑’谢临渊的名号陵阳我可是从小听到大的,前辈何必过谦呢?”

来人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凝重:“这世上不管是封了土的人,还是封了土的物,都已经没有了再见光的意思,小兄弟何必强人所难?”

陵阳听了展眉一笑:“在下并无意强人所难,只是听闻谢前辈虽是双剑,但却从没人见过你的第二把剑出鞘的样子,在下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我是不是若不应战,你就要一直在这儿等下去?”

“对!”陵阳随意地拂开肩上的积雪,神色颇为认真。

“好,你跟我来吧。”来人无奈地认下了谢临渊的身份,转身带着陵阳向小桥对面的树林中走去。

长满锈迹的两把长剑被一前一后地从冻土里取里出来,久未出鞘的长剑已经跟剑鞘结在了一起,外面还粘住许多黑色的泥土。

“前辈,得罪了!”见谢临渊慢慢地清理掉了长剑外面的锈迹和泥土,陵阳再也忍不住,立即拔剑迎了上去。

肃静的树林之间,只见两人的身影快速地在雪地上移动着。谢临渊身形虽然魁梧,但动作却极为轻灵,像是一只掠水而过的鹤,几乎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一点痕迹。而陵阳则想是蓄势而发的猎豹,力度凶猛,动作凌厉,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英勇。

谢临渊果真如传言那样,只拿了一把剑迎敌,而另一把剑则用一根树藤系着两端,斜挎在背上,连锈迹都没有处理,一看就没有要出鞘的意思。

陵阳看到此处,眼中的傲气顿生,手上的长剑一挽,立即用了一招‘雏燕还巢’的招式,追上了正要侧身避开身前大树的谢临渊。

谢临渊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迅速反身举剑挡住了陵阳的长剑。

“锵——”两把青锋激烈地撞击到一起,星星点点的火花从两人的眼前一闪而过。

谢临渊正要为挡住这一剑而松一口气,却不想眼前一道寒光突显,陵阳居然从被止住了去式的长剑里又抽出了一把短剑。那短剑不过两掌来长,若是平常自然很难伤人,但现在他俩正好是呼吸可闻的距离,长剑用来碍事,这种短剑用来却是正好。

陵阳见谢临渊神色已变,心里顿时一喜,手上的短剑贴着谢林渊的耳廓,划向了他的发间的一根树枝——他们的比试就是看谁先斩断对方发间的树枝,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一个条件。

然而就在陵阳的短剑马上就要刺中谢临渊发间的树枝时,他的脚下突然一滑,眼看着刺向树枝的剑尖因为惯性转向了谢林渊的脖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就在这时,一把沾满锈迹的长剑突然插进了短剑和谢临渊的脖颈之间,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咚——锵——”然而让人奇怪地是,两声响声传来,陵阳发现自己的短剑居然深深地嵌入了谢林渊的第二把剑中。

“木...”

“你输了!”陵阳的话语未尽,对面的谢临渊笑眯眯地对着他晃了晃手上的半截树枝。

高手对决,胜败须臾之间。原来就在陵阳刚刚的一愣之间,谢临渊已经抽出了先前的长剑,退后了一步,斩断了陵阳发间的树枝。

“木剑!!”陵阳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谢临渊的第二把剑,那居然是一把做工精巧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木剑!!

谢临渊收了兵器,笑着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被剑气所伤的脖颈:“年少时像你一样容易冲动,我师傅便给我做了此剑,他说快剑易出,收剑却难。木剑至少能给自己多一次收剑的机会。”

陵阳心里一震,想起了自己刚刚为了赢而不择手段的行为,脸上立即显出些许的羞愧之色。

“晚辈知错了,多谢前辈教诲,陵阳定当谨记!”说完,他便一掌劈断了短剑的剑身。

......

陵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尽头,谢临渊捡起雪地上已经快要被斩断的木剑,转身一剑斩在了身后的大树上,只见那棵两臂来宽的大树应声而倒,树梢上纷飞而下的积雪快速地掩盖了雪地上那些杂乱的脚印。

“止戈在于心,从不在于刀剑。”

长满锈迹的青锋在主人的低语中,再次被埋进了深深的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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