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叛简单武侠《云烟过雨》

  茫茫的白雾缭绕在这清冷的天地间,鹧鸪的悲鸣时断时续,让人的思绪也无法分明。
  空蒙的雾气中几株幽怨的垂柳静静的斜绕着这小小的酒肆,湿漉漉的雾气涌到了屋子里,润泽着一切,不多时,几乎所有的物件都挂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正拿着那块枣红色的棉布仔细的擦拭着架子上那一个个的酒坛,他擦的那么专心致志,以致于那激烈的自远而近的马蹄声也没有让他有任何停顿的意思。
  
  门外一声马嘶未了,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少女已手提竹篮,缓步走了进来,她的步子好轻,点尘不惊,只带起那团团的雾气轻轻的旋舞。
  中年人还在擦着,只是若无其事的淡淡招呼了一声:“来啦。”
  年轻的少女也不说话,静静的选了张桌子,放下手中的竹篮,坐了下来,看着中年人继续着他的工作。
  许久,中年人终于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微笑着道:“这'明驼翰海'本是出自吐蕃,最是怕这潮湿之气,幸好有我这永和窑的天目瓷护着,不过也沾不得水气,否则甘冽之气便会弱了一分。”
  
  那少女默默的从地上拾起那只竹篮往桌上一放,“你看看,没错吧。”她的声音略混合着开朗与慵懒的气息,却又十分的柔婉动听。
  中年人用丝巾拭了手,走了过去,揭开蒙在竹篮上的油布,往里面看了一眼,又把布蒙好。
  少女的眼神中露出询问之色。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是他。”
  少女吁了口气,长长的伸个懒腰,随手拔下头上的玉簪,乌黑的秀发顿时散落如瀑。
  “这公子柳虽然在江湖上声名不著,可身手决不比风云十杰的任何一个差,你怎么会毫发无损的杀了他?”中年人摇头叹息
  “是他自己做的孽太多了,我只花了五十两银子就要了他的狗命。”那少女轻松的道。
  “哦?怎么说?”中年人的眉毛微扬。
  “我买通了他身边的一个丫头,在他的酒里下了毒。”
  “就这么简单?”中年人微露诧异之色。
  “就这么简单。”少女调皮的抿嘴一笑,显得十分可爱。
  “小荼,我真的服了你。说吧,今天喝什么?空谷闲音?”中年人试探着问。
  “那种东西你还是留给梦道人吧,淡的象水似的,有什么味道?”小荼噘嘴道。
  “那……喝云烟过雨?”
  “对,我只喝这个。”
  
  中年人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玫瑰紫的钧窑瓷坛走了过来,轻轻的将坛子放好,叹了一口气:“这可是我……”
  “最后的一坛了,老板,拜托你下次换个花样好不好?”小荼将小嘴一撇,用一只手提起坛子,将泥封拍破,把那只天青瓷的酒盏斟满了,然后举起酒杯,凝视着杯中的酒。这酒是透明的,若有若无的酒气蒸腾蔓延,整个的杯子竟也蒙了淡淡的一层雨气。
  “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云烟过雨,雨过天青,只有这样的杯,才配得上这样的酒。”小荼有些痴迷的道,然后她举杯,一饮而尽。
  “唉,女孩子喝酒哪有这么喝的,小心点,别醉了。”中年人提醒道。
  “要你管?我今天就是要喝醉!”小荼抹了一把唇边的酒渍,倔强的道。
  中年人摇了摇头,又开始了他那永不停歇的擦拭工作。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透窗而入,店中一片云蒸霞蔚。
  小荼将坛子倾了又倾,晃了又晃,最后的一滴酒在坛口上滚了又滚,终于“嗒”的一声,落在盏中。
  她无力的一笑,凑过唇去,将这最后的一滴酒啜入口中。
  
  “老板啊,再…再来一坛吧……”她一边拨弄着酒盏,一边吃吃的笑道。
  “还来?今天就算了吧……”中年人劝道。
  “啪!”小荼大力的一拍桌子,有些凶巴巴的道,“我说……再来……一坛!”
  中年人摇了摇头,走入内间,不一会儿,绷着脸捧着一坛酒出来,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又去进行他擦拭的工作了。
  小荼嘻嘻一笑,软软的又将自己的杯子斟满。
  忽然,她腻声的唤道:“老……板啊,来…来和我喝一杯。”
  “不行,我只酿酒,不喝酒。”中年人头也不抬的道。
  “不对!你……你喝的……我知道你喝的……,你……你就是不肯和我喝………。你讨厌我…你宁可和阿娣喝,也……也不肯和我喝……”小荼的声音中带着哭音。
  “你又遇到他了?”中年人眉头微微的一皱。
  “谁啊?我遇到谁?”小荼醉眼迷离的道。
  “燕诚,轻舟神剑,明月公子--燕诚。”中年人沉声道。
  “没……没有。谁要…遇到他啊,我不要,不要!”小荼用力的摇了摇头,“不要……再也不要……”她的声音逐渐的低落。
  
  屋子里暗了下来,中年人点着了一盏青铜连盘鸭灯,豆大的灯火闪烁着,金红色的光晕照得小荼那清秀的脸庞忽明忽暗,象镀了一层神秘的油彩。
  中年人将一件薄毯给她披好,然后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眼神中凝注了十分的遥远时光。
  许久,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缓缓摇了摇头。
  
  第一缕清晨的阳光从窗中照了进来。
  小荼的眼皮跳动了几下,缓缓的睁开。
  阳光刺得她将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店中空空荡荡的,雾气已经比昨天淡的多了,只隐约的在阳光中隐现。
  她轻轻的□□了一声,一只手撑着头,站了起来。
  那条毯子顺着椅子滑落到地上。
  她扭头看了看,显得有些惊讶,随即又是璨然一笑。
  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望去时,却见那中年人悠然走了进来,奇怪的是,她竟然发现他眉宇间竟然有熏熏的醉意。
  “好啊,你不是说不喝酒么?原来只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的,每天早上自己跑出去偷着喝。不知道这算不算监守自盗?”她笑骂道,恢复了原来的潇洒自如。
  “醒啦?你在我这里睡了一夜,我还没收你的住店钱呢,居然倒管起我的事来了。”中年人呵呵一笑道。
  “去你的吧,要不是醉了,鬼才会住你这个破店!”小荼瞪眼道,说完走到里间,就着水缸里的冷水匆匆梳洗洗了,又将头发挽了一个松松的髻,轻松的走了出来。
  
  中年人正坐在一张桌子旁,看着一封书信,面色颇为沉重。
  “怎么?有棘手的生意?”小荼随意的问道。
  “何止棘手啊!”中年人轻轻一叹,将信在桌子上一拍,“这担生意我们怕是接不下来啊!”
  “噢?”小荼轻轻拾起那封信,低声念道:“关东王许丑?竟然是他?!”
  “嘿,这家伙虽然是无恶不作,可他的确是名符其实的白山黑水间的第一高手。我们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中年人叹息道。
  小荼沉默了一阵,突然道:“我去吧。”
  “你?”中年人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摇头,“不行,你不行,你的身手虽然不错,人也机警,可许丑那家伙是只老狐狸,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不试怎么知道?有些事不能光靠武功的。我自信还杀得了他。”小荼坚决的说。
  “这个……”中年人仍在迟疑。
  “别这个那个啦,天狼谱中的人物还存在一天,瓦刺的也先就不会对中原的大好河山死心!”小荼把那封信往怀里一揣,转身朝店门外走去。
  “等一下,要不,还是等小商和梦道人回来吧。”中年人追上去犹豫道,“或者,你们可以一起去。”
  “你呀,明明大不了我几岁,怎么说起话来象我的老爹?”小荼讥笑道,翻身上了乌锥马,双腿一夹,那马轻嘶了一声,迅速的没入了晨雾中。
  中年人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丫头……”随即,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象她的爹?不会吧,哪有那么老?”
  空气中的雾气更加的浓重了。
  
  两个多月过去了,中年人面庞上的忧虑之色越来越重。
  每天,他都常常将手中那拂拭的工作停下来,向外面张望。
  滚滚的雨烟中,依旧寥无人迹。
  
  夏去秋来,知了的声音逐渐的停歇。
  落叶由金黄化为明艳的亮红色,层层积在地上。
  雨雾向四面八方激荡,风越发的急了。
  
  这一天,熟悉的马蹄声终于重新响起。
  中年人的心“霍霍”的跳动着,高兴的低叫了一声“是小荼!”,急步走进出了屋去。
  不多时,抱着一坛“云烟过雨”从屋中兴冲冲的走了出来。
  店中没有人。
  他面色一变,冲出了门去。
  
  乌锥马安静的停在大门前,马背上,小荼无声无息的趴伏在那里。
  中年人快步上去,将她扶了下来,搀扶着向屋里走去。
  殷红的血液从她肋下的伤口中不断渗出,在地上留下滴滴的痕迹,旋即,又被那雨雾吞没了。
  
  中年人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将双手伸到水盆里洗了洗。
  伤口中的暗器都已经取了出来,包扎好了。麻烦的是内伤,但无论如何,这条命可以保住了。
  他扭过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荼。那张清秀而倔强的小脸此刻十分苍白,洁白的床单衬着她乌黑的秀发,越发的显得虚弱与文静,全无平时开朗的样子。
  晚上,她开始发烧了。
  “燕诚!……别走……燕诚……留下来啊……留下来,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她显然烧的很厉害,不停的说着胡话,反反复复的念着燕诚的名字。
  中年人一边摇着头,一边小心翼翼的为她在额头上敷上冷布巾。
  白蒙蒙的雾气顺着窗子缓缓的倾泻,在狭小的屋子中幽幽的缭绕着。
  
  当中年人睁开疲倦而布满血丝的双眼时,正好看到小荼用那双清净如水的双眸无力的望着自己。
  “呵呵,醒啦。你的命倒是挺大的,居然能撑到这里,再晚几个时辰就没救啦。”中年人笑道。
  小荼没有说话,仍然那样的看着他,让他有些不自然起来。
  “你歇着,我去给你炖点热汤去。”说着,他站起身来。
  “老板……”她叫住他。
  “嗯?什么?”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没什么。”她无力的道。
  中年人呵呵一笑,走出屋子。
  
  一个月过去,小荼的身子逐渐的好了起来,可她脸上的笑容却不再象以前那般的灿烂。虽然她已经完成了那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杀了关东王许丑,她仍旧不再快乐。
  她常常的默默半倚着窗子,眺望远处的风景,目光中却全然的一片空白。
  中年人使劲了全身的解数,每顿菜做的都是色香味具全,可是小荼仍旧浅尝即止,倦倦的提不起精神来。
  “小荼,你到底想吃点什么啊?”有一天他忍不住问道。
  “我想喝酒,喝云烟过雨。”她说。
  
  玉液似的酒浆倾泻到天青色的酒盏中,雾气开始蔓延,小荼的眼神越发的朦胧。
  她再一次的喝醉了,醉的抛开了一切顾虑。
  “我又看到他和阿娣在一起啦……,那么高兴的样子,嗯……,高兴……”她将下巴顶在桌子上,两手无力的前伸。
  “他知道你喜欢他么?”中年人一边进行着他的一贯的擦拭工作,一边淡淡的问道。
  “哦……也许……不知道吧,我……我没有说过……”
  “为什么不说?”中年人皱眉道。
  “…怕……我怕……”小荼呢喃道。
  “怕什么?”中年人惊讶的问。
  “……怕他会……会离开我啊……”小荼无力的轻声道。
  “那……也许……他也喜欢你呢?”中年人试探着问。
  “……他喜欢…我?……不…不是的……他只是……当我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行侠,论剑,谈诗,抚琴,可是……可是……就这些……只有这些……而已。”小荼用梦呓般的声音道。
  
  “你怎么知道他只是把你当朋友看?”中年人停了下来,   “也许这就是他喜欢女孩子的方式呢?”
  “不是的……”小荼侧过脸,将一侧的脸庞贴在桌子上,   “他…他不肯与我喝酒……”
  “不愿意与你喝酒?”中年人眉梢一挑。
  “他说……一个人喝醉了就会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小荼无神的望着酒盏,轻声道。
  “他不想喝醉?”
  “不想。……从来不想。”
  “那……阿娣呢?”
  “嗯……?”
  “他们一起喝酒么?”
  “呃……我不知道……”小荼举起杯子,罩在右眼上,眯起左眼,“嘻嘻,老板啊,你看……看不见我喽…”
  
  中年人既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走了过来,坐到她的对面。
  “这样不行的,小荼,”中年人诚恳的道,“逃避不是办法,你还是去把一切都告诉他吧。告诉他,你多么希望能和他一起喝酒,一起共醉于这红尘之中……”
  “可是我做不到,我试过了……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小荼放下了杯子,将脸埋在胳膊里。
  “你很难过吧,小荼?”中年人同情的道。
  “嗯……想起他时,每次的呼吸都是疼的……”小荼瓮声瓮气的道。
  “很疼?”中年人试探着问。
  “比牙疼还疼……”
  “呵呵……”中年人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停下来愣愣的望着她好一阵,突然摇了摇头:“我的天,看来你是真的非常喜欢他。”
  “是啊,非常喜欢,非常…非常的喜欢……”小荼侧过头来,望着那只空空的酒杯,声音低落的道。
  
  天气真的开始冷了,小荼的心情也渐渐的好转。偶尔,也可以在店里听到她银铃似的笑声。
  中年人的“云烟过雨”每天都在减少,害得他整天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可是无论小荼喝多少,他总是能闷闷不乐的抱着又一坛从里面拿出来给小荼喝,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藏着多少。
  
  江南的冬天是没有雪的,也不是很冷,茫茫的雾气中夹着一层很薄的寒意。
  小荼会在很早的时候起来练剑。她练的很苦,因为她并不是很喜欢剑术。可是燕诚是这世间无敌的剑手,他生存在一个剑的世界里。而她这样辛苦的练着,为的就是能够进入他的世界。
  “我不希望他来迁就我。我只是希望,能够有一个机会。”她这样的告诉中年人。
  
  中年人却在早晨抱着一坛酒到外面去,然后带着熏熏的醉意回来。
  小荼不知道他喝的是什么酒。可是她知道,那酒也必定有一个自己的故事。
  
  这一天,她决定要离开了。
  清晨,她一个人牵着马,穿过迷离的雾气,婷婷的走出酒店的门。
  顺着小路,她缓步而行。转过一片疏林,在依稀如前尘的水雾中,她看到中年人。
  他正坐在一座孤伶伶的坟边,举坛痛饮。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了他好久。
  她不想,也能够打搅他,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他的世界。
  
  当他喝尽了那一坛的酒,站了起来,木无表情的转过身来,望着她。
  “要走了?”他问。
  “嗯。”
  “我的这坛酒叫做易水西风,最是慷慨凛冽,它曾经……是我最心爱的酒。”中年人凝视着手中的酒坛,缓缓道。
  “…………”小荼没有出声,只是深深的望着他。
  “这里面……”他指着身后的孤坟,“埋着我平生最心爱的人。”
  他注视了那坟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轻声的道:“如果那时,我……”他望着小荼,突然愣愣的落下泪来。他们两人默默的低着头一起站了很久,小荼突然抬头道:“我要去找他,要他到这里来和我一起喝酒,喝云烟过雨。”
  中年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去吧,小荼。带他来喝酒,别忘了,两个人的共醉才是这世间真正的醉。”
  小荼璨然一笑,翻身上马。
  她低下头,在那马的耳边轻声的道:“马儿啊,我们去找他喝酒啦,你说,好不好呢?”
  那马欢嘶了一声,放开四蹄,向着远方去了。
  
  从那天开始,中年人开始酿更多的“云烟过雨”,这种酒小荼一个人每天都可以喝一小坛,要是和燕诚两个人一起喝,恐怕以前酿的就不够了。他酿了那么多的酒,以致于把地窖堆满了,随后又排满了架子。架子满了,就摆上了柜台。柜台满了,又摆到桌子上。
  最后,当连地面都被酒坛塞得站不住脚了的时候,小荼回来了。
  
  那仍旧是一个水雾迷茫的清晨。她走进店门的时候,象往常一样,中年人正在仔细的擦拭着坛子上的雾气。她刚一坐好,便又摘下了发簪,让头发披散开来,显得十分的写意。
  “都告诉他了?”老板没有回头,一边擦拭着,一边问道。
  “嗯,我邀他今天来这里喝酒,喝云烟过雨。”
  “哦,他怎么说?”中年人停了下来,仍旧没有回头。可是声音中却有一丝紧张。
  “他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给他留了一封信,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她似乎是很轻松的道。
  “啊,那到挺……”中年人笑着回过头来。
  他脸色一变,然后猛的冲到小荼的身边,把住她的脉门。
  
  “没有用的,这毒叫做'相思','相思'是无药可解的。我当初毒死公子柳,就是用的它……”小荼微笑着道。
  “谁……谁做的?”中年人沉声问,那只把着脉的手在轻轻的颤抖。
  “是公子柳的一个女人。真怪,他对她那么坏,可是她还是要为他报仇……”她把头微微的一侧,有点不解的样子,  “你说,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么傻呢?”
  中年人放开了她的手,匆匆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了十几粒白色的丹药,沉声道:“快把这些吃下去,然后我们去找梦道人,也许他有办法的。”
  “何必浪费你的海云丹?将来小商如果出了事吃什么?梦道人要是真的有办法,上次他早就告诉我。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他,等他来和我一起喝云烟过雨。”她微笑着道,暗红色的鼻血开始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小荼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把,皱了皱眉:“老板啊,你能不能个办法呢,我不希望他来时,看到我这个样子……”
  中年人默默的望着她好一阵,突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坛酒,轻轻的放在她的桌子上:“那你把这个喝了吧,这酒叫碧血丹青,它能够暂时激发你体内的潜能,让你和正常人一样的度过最后的时光。”
  小荼轻轻的点了点头。
  
  今天的小荼没有去抢酒坛,而是很乖的听任中年人为她把酒斟满。
  这一刻的她,只是个被人照顾的小女孩而已。
  她举起酒杯,却没喝,而是眨了眨闪亮的眼睛,看着中年人:“老板,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啦。本来,我早就应该说声谢谢的,可是……”
  中年人拍了拍她的肩头,和声道:“你不用说,我明白的。”
  
  “还有啊,你告诉小商,他的木精灵是我偷走的,现在还在我的口袋里呢,我真的很喜欢它们啊。你替我把它们还给他,再说声对不起吧。梦道人的火中莲也是我弄死的,可是我当时不知道那东西不能浇水啊……”
  中年人勉强微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啊,老板,你那个青夔双凤霁红玉盏也是我打碎的啦……”小荼有些胆怯的道。
  “你打的?我还以为是梦道人的阿花打的呢……”中年人微微惊讶的道。
  “是我啦,不过我怕你生气,就赖在阿花的身上啦,谁知道你以后都不让它进店了,梦道人也狠狠的饿了它几天呢,不过,我偷偷的给它送吃的啦,是老来居的酱排骨呢,看它吃的那么高兴,大概它也不会怨我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不会的,它不会怨你的。”中年人温和的道。
  “那你以后也让它进店了?”她仰起小脸,期待的道。
  “嗯,我会让它进的,还会……还会喂他老来居的酱排骨给它吃。”他微笑道,声音却哽咽了。
  她咯咯的一乐,然后有又偏着头,调皮的微笑道:“我这算不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中年人再也忍不住泪水,转过头去。
  
  她又转过头望着店门,痴痴的道:“你说,他会不会来和我一起喝云烟过雨呢?”
  “会的,他一定会来的……他会到这里,陪你喝尽这一生的酒……”中年人抹去脸上的泪水,轻声的安慰道。
  “嗯,我要让他知道,世上竟会有这么香醇的美酒呢……”她期盼的轻声道。
  
  西子湖畔,明月轻舟。
  白衣飘飘的燕诚站在船头,负手对月,一言不发。
  “燕诚,夜风凉了,你还是进舱来吧。我的那张玉壶冰清刚刚调了弦,想不想听我奏一曲平湖秋月?”船舱内传来一个柔美动听的声音。
  燕诚低下头,看着倒映在湖中的那轮明月,水光粼粼,那月亮仿佛活了一样,颤动不休。
  船舱的布帘一挑,一个穿着青色棉布长袍的少女走了出来:“怎么了?你这几天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娣……”燕诚轻声道。
  “嗯……什么?”青衣少女微笑着问。
  燕诚仍旧盯着水中的那轮明月,低声道:“我要去找小荼。”。
  青衣少女的身子微微的一颤,转过头去看岸边的垂柳,晦涩的月光中,它们显得很黯淡的样子。
  “你……你是不是喜欢她呢?”她轻声的问道。
  燕诚没有回答,突然将身子一纵,飞过十丈的水面,然后脚尖在水中的那轮明月上一点,水花微溅,他人便已经上了岸边。
  青衣少女痴痴的望着水中那轮已经明月,只见水波漾处,那月亮已经化成了无数金色的碎片。
  
  白马踏着细细的碎步,在空蒙的云雨中穿行。
  马上的燕诚仰起俊秀的面庞看了看天色,却只见那白茫茫的烟雨萦回在身子的四周,三丈之外,一切便是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他叹息了一声,继续延着那条蜿蜒的小路前行。
  
  雾气更加的浓了,他发觉自己象置身于一个飘渺的梦境之中。
  微湿的晨雾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调皮的将他身上的一切打的湿润了,再欢快的消退下去,终于不见。
  
  终于,他看到那小小的酒肆,淡淡的笼罩在一片缥缈的雾气中。
  他下了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进院中。
  
  他的脚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竟然是一只酒坛。
  他低下头,捧起酒坛。
  这是一只龙泉窑的云釉胭脂水。坛子不大,光色如绢,釉水莹厚。
  他细细的看了一阵,又捧着前行了几步。突然停住了脚步。
  一只又一只的酒坛摆了好大的一片,几乎塞满了店内整个的空间,祭红、醉红、珊瑚、天青、东青、虾青、牙白、乌金、夹紫、翠羽、哥绿、抹蓝、蛋黄、金酱、美人祭、娃娃脸、玫瑰紫、西湖水、老僧衣……,一时间,雾气竟成了五彩的了。
  
  这数百只酒坛团团的围绕在一座小小的桌子周围,小荼正坐在桌子后,握着一只天青色的酒杯,向他微笑着。
  
  他压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
  “燕诚……”小荼轻轻的呼唤他。
  “嗯?”他专注的望着她清秀的小脸,今天,她的脸色有些异样的红润,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吧?
  
  “你终于来啦……”她发出一声长长的无限满足的叹息。
  “是啊,呵呵,我来了。”他轻声的道,“来和你喝酒啦……”
  
  “……你……不怕喝醉了么?”小荼低声的问。
  “不怕,……人这一辈子,总得醉上一次吧?”他微笑着道。
  “嗯。”小荼快活的点了点头,“来吧,我们喝酒,喝云烟过雨……”
  
  朦胧的酒气和雾气漫成了一片,将两人轻轻的围绕着。
  酒已经喝空了数坛,微醉的燕诚显得有些兴奋起来。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好喝的酒啊,我真没想到,以后啊,恐怕我也要象你一样变成个小酒鬼啦!”说着,他笑着刮了小荼的鼻子一下。
  “嗯……嘻…嘻…”小荼伏在桌上,眯着眼微笑起来。
  
  “呵呵,你知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啊,也是个小酒鬼呢,经常半夜到家里的厨房偷酒喝,被我爹抓住了他就罚我抱着酒坛子扎马,一扎就一个时辰,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求偷,一直到我开心修剑,才戒了酒。不然的话,我今天可会成为一个大酒鬼呢!”
  “……喔……我……喜欢呀……”小荼含糊的道。
  “喜欢?喜欢什么?”燕诚不解的问。
  “…喜欢……大酒鬼,………小酒鬼喜欢……大酒鬼……”小荼轻轻的呢喃道。
  
  “呵呵”燕诚笑了一声,心中一片温热蔓延开来,他咬了咬下唇,继续道:“过几天,我就带你去我的老家看看,我们家可大着哪,你见了准头晕,不过呢,我自己住一个小院儿,还种了不少的牡丹,有些是别的地方都没有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不喜欢……花儿,喜欢……小狗儿……嘻嘻……”小荼的声音逐渐的微弱了。
  “那好啊!”燕诚高兴的笑着,“我们就一起养小狗,不只养小狗,还养小鸽子,小猫,小鸡,小鸭……”
  
  “嗯,…我……我还要……给你做…………”小荼的手一松,那只天青瓷的酒盏无力的歪倒在桌子上。
  
  燕诚呵呵一笑:“给我做饭啊,呵呵,我倒是真的想看看你的手艺呢,不过你做不好也没关系,我可是从万福楼的掌勺老唐那里偷了不少的手艺呢,炝虎尾和黄泥煨鸡都是我的拿手菜,你要是喜欢吃素菜,我就给你做诗礼银杏和鼎湖上素,都好吃的不得了呢,不过呢,要喝这云烟过雨,还是吃冰糖湘莲好,再配上满坛香,恐怕神仙也不及我们快活呢…………”
  
  不远处的疏林里,那坐小小的坟头在浓浓的雾气中若有若无。
  中年人正端坐在那坟前,举坛痛饮,酒水和着泪水将他的胸襟已经沾湿了好大的一片。
  一滴晶莹的水滴从空中落下,顽皮的打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骤然一惊,转头望去。
  只见空气中蒙蒙的云烟终于凝成了丝丝的细雨,模糊着青山碧水,惊湿了飞燕流萤,潇洒的穿过天地之间,依着风,无声的快乐的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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