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天
楔子:
阿修罗,易怒好斗,是天龙八部众神之一。阿修罗常与提婆神争斗,其随身的“非天”魔剑也因此遗落人间。相传,如果有人肯以自己的心血为祭,非天就会感知其心中所想,赐予献祭者不死之身,并赋予其强大的力量。可世间万物都是守恒的,生命也是如此,这不死之身的背后注定有些东西是要失去的。
(一)战场:
北方腊月天,寒风刺骨,此时,倘鲁山又飘起了雪花,原本就银装素裹的雪山又薄薄盖了一层新雪。一条带着腥热之气的血河与雪融在一起,蜿蜿蜒蜒向山下淌去。战死将士的血将倘鲁山染红了,放眼望去,腥红遍野,全都是战士们的尸体,余烬未熄的旌旗斜插在剑戟之中,战火的黑烟弥漫了半边天空。
“族长……族长……”几声叫喊打破了战场的死寂,惊起几只乌鸦飞向枯树。几十个残活的士兵在战场的死尸中寻找着他们的风部族长那可。
“在这儿,在这儿,族长还有气,他还没死。”两个士兵在死尸堆里扶起一个身穿银甲绿袍的人。数十人都欢呼着围了过来,只见那可披散着头发,双眼紧闭,仍没转醒过来,身上的甲胄上全是血渍,绿袍也被扯断了,手里仍紧紧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剑。
“族长……族长……”又是几声呼唤,那可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可断断续续地道:“这……是哪儿?我……我死了?”
士兵含泪答道:“这是倘鲁山战场,您没死,我们都还活着。”
另一个士兵哭诉道:“铁屠大军把我们风部的人都杀了,林、火、山三部也死伤殆尽,如今铁屠率大军已经退走了。”
那可怔住了,嘴里喃喃说道:“死了……死了……都死了,四部都……”忽地双眼一亮,伸手抓住一士兵,大声问道:“那我们的酋长刎命呢?他是不是还活着,快说,快说。”被他抓住的士兵哭泣着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劫后余生,几十个活下来的战士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悲伤。有受伤轻仍能行走的士兵给这些人包扎了伤口,又用雪将马肉煮熟分给众人。
这些人捧着马肉,如狼似虎的啃食,像饿急的野兽,吃着吃着,不知是谁第一个哭了出来,随即所有人都哀声落泪。这时,有一个士兵慌慌张张由远处跑来,一跤跌在那可身前,失声道:“不好了……不好了……,族长,铁屠大军又杀回来了,我们……我们……”说着用手指了指山下。那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数里之外,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向山上冲来,当先一骑遥遥在前,虽看不真切,但这人杀气腾腾,似乎如地狱的恶鬼一般,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那可心中打了个冷颤,收摄心神拔出长剑,大声道:“勇士们,和我一起,冲!”
那可身为风部之长,军令如山莫敢不从,可如今只三五人跟在他身边,其他的士兵则颓然而坐低头不语,这些人知道自己生存无望,突如其来的悲喜让他们再提不起斗志。那可回头见了,心里也是一片死灰。
铁屠大军冲杀而至,将那可等人包围起来,军马阵型忽地分成两队,当中行来一骑黑马,上面坐着一红袍长髯汉子,重眉黄眼,顾盼之际颇具威严,腰间挂着一把泛着红光的长剑,身上并无甲胄,穿的只是些宽松的衣裳,但依然霸气十足杀气腾腾。
那可直直看着那人说不出话来,直到红袍客下马走到身前,他才反应过来,忙伏身跪拜:“风部族长那可,拜见酋长!”其余风部也都跪拜在地上。
刎命道:“请起。”双手搀起那可,见他一脸疑惑,刎命又道:“你率部将死战,其忠勇可嘉。如今我率军假扮铁屠兵马,会和其他三部残兵已经将其杀败,你们安全了。”
风部的人又从死里逃生,有的人喜极而泣,又哭了出来。刎命皱起眉头,沉声喝道:“我说过,战场只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泪,再有哭泣者,杀无赦!”全场禁声。
残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血红,峭壁上的积雪被风片片吹落。那可独自站在崖边俯瞰整个战场,心中无尽的悲凉,不禁茫然自语:“不该啊!不该!上万人,一半的族人就如同草芥一般没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哼哼,不过是开疆扩土,永享王位罢了,若铁屠真的能一统北方,那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喝道:“住口!”那可身子一震,见身后走来一红袍长髯汉子,正是刎命。
刎命指着那可斥道:“混账,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哼,铁屠是我们的宿敌,你竟妄想他一统北方?就凭你这番话,我就可以杀了你,你知不知罪?”
那可自知出言无状,忙拜服在地,他深知这位酋长冷酷无情,绝不可以有半点违逆,如今自己失口说出这样的话,着实难逃一死,不想却听刎命叹了口气道:“你虽是我部下,但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你起来吧。”刎命走到崖边,与那可并肩而立,看着山下血染的战场,良久不语。
“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刎命忽地问道。那可不知所以,忙答道:“那可。”刎命冷笑道:“你现在叫那可,将来未必就叫那可。”那可道:“那我叫什么?”刎命截然道:“奴隶。”说着指了指山下遍野的尸体问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而死?”那可沉默无言。刎命道:“我告诉你,他们是为了自由,为了平等,为了家人,也为了我们的部族。铁屠率领部族征战四方,妄想统一北方,在他看来,整个北方只有铁屠的部族才是天之骄子,其他的人都是下等人,任他们驱使奴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凭什么我们生来就低人一等,他们却高高在上?你愿意做奴隶么?你愿意连名字都没有么?所以我们要抗争。”说着将随身的长剑拔了出来,仰天笑道:“只要有我和这把剑在,铁屠一统北方简直是妄想,我们部族永远不灭!”
那可看着长剑泛着幽幽的血光,这血光之中似乎震慑着无数的怨灵,都想挣脱这魔剑的束缚,竟隐隐有哀嚎之声由剑里传出来。
那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这……这是‘非天’?”
(二)十年
浮生若梦,十年匆匆而过,日落西山,夜幕笼罩了整个军营。
忽听一女子的叫喊声打破沉寂:“刀下留人。”军营火把照映下,一名身穿银甲的女子奔了过来,护住死囚,怒声道:“十年前倘鲁山之战,他们都是风部活下来的英雄,是谁让你杀他们的?”军帐前的刽子手停住了刀。
“啪!”大帐里传出酒杯碎裂声,随即一苍老的声音道:“是我要杀他们,月儿,你要干什么?”大帐帘子掀起,一穿红袍的枯瘦老者走了出来,腰里挎着一口泛着红芒的血剑,身后跟着林、火、山三部的首领,唯独不见风部的那可。
月儿惊道:“爹?是你要杀他们?”
刎命俨然道:“我说过多少次,不准你再叫我爹,还不长记性吗?”
“是。”月儿指着风部的兄弟说道:“可是他们又犯了什么错,非要杀他们,他们都是英雄啊!”
刎命道:“十年前他们是英雄,如今却是懦夫。铁屠大军再次兵临城下,已经围困我们多日,这些人不思退敌之策,竟聚众酗酒哀哭扰乱军心,真是罪该万死。”
月儿道:“他们都曾是勇士,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又怎么能死在自己人手里?爹,我求你放过他们吧!”
刎命转过身冷笑道:“放过他们?那谁放过我们?这话你对铁屠去说吧。再者,我也没有这样贪生怕死的勇士,再要多言,即便是你,我也要杀!”
月儿一脸茫然望着他的背影,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这样的绝情,含着泪点头道:“你杀吧,十年里你杀了多少人?如今族人怕你比怕铁屠更甚,十年前你出去打仗,母亲日夜担心,最后心力憔悴,你才回来她就死了,自那时起,你就再没理过我,更不许我叫你一声父亲。爹,你这是怎么了?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冷酷无情?竟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要?”
刎命豁然转过身,指着月儿,怒道:“你……你……”气的再说不下去。
月儿道:“在别人看来你是杀伐果断的酋长,可是对我来说你毕竟是我父亲,这世上除了你,我再没有一个亲人,可你……可你……”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想过到阴间去陪母亲,可我死了,你会伤心,那时你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我做女儿的又怎么忍心?可今天看来,你不会,我再也没了顾及。”右手呛啷一声拔出长剑,随即便横在脖颈上。
刎命气的浑身发抖,颤声道:“月儿,你要干什么?赶快把剑给我放下!”
月儿见他还关心自己,扭曲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之色,再忍不住泪水簌簌落了下来,泣道:“爹,你不是恨你的女儿么?如今我就死在你面前。”横剑便要自刎。
刎命惊呼一声,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嗖地抓住剑刃,猛力一折,顿时将长剑折为两段,手中的血滴滴嗒嗒淌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却没有人敢上前劝止。
月儿举起自己手里的断剑,泣道:“爹,你看看你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十年前你英武威严,可是现在呢?”
刎命借着剑身反光,见自己光秃秃的头,淡淡的短眉,两眼深陷,颧骨高高隆起,整张脸就如同只贴了一张面皮,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月儿看着父亲的手流血不止,心如刀割,拉起他的手,一边为他包扎一边流着泪道:“爹,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叫你父亲呢?你是一族之长,又怕的什么人?”
刎命闭起眼,良久才叹了口气道:“爹怕的不是人,而是……而是……,呃……”忽感心口一阵剧烈疼痛,随即倒在地上。
恍惚间听见自己女儿的哀嚎声,随即又有人冷笑道:“酋长,你别怪做兄弟的无情,这些风部的人当初也和我一起出生入死,我实在不忍他们被你处死,更不忍我们四部无辜的生命白白被你断送,你喝的酒被我下了剧毒,没想到才发作……”刎命听到这里再没了意识,只觉自己如同身在梦中,身子缥缥缈缈不知来到何处。
这里的树木长出了绿叶,漫山遍野开满了鲜花,遍野都是芬芳的气息,小溪潺潺,鸟语花香,没有争斗也没有纷扰。
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带着小女孩正在田野间放风筝,可是那女孩似乎没什么兴致。女人扯着风筝线蹲下身子关切道:“月儿,你怎么啦?又是谁惹我们宝贝女儿不开心?你不是跟娘说要来放风筝的么,怎么这会儿却站在这儿发呆?”月儿撅着小嘴儿叫道:“娘,我想爹爹啦。”女人一阵沉默,轻抚着女孩的头安慰道:“月儿乖,爹爹在外面打仗,一时回不来。”月儿道:“那我们去看他吧?”女人摇头道:“那里危险,你不能去。”月儿奇道:“既然危险,那爹爹为什么还要去?”女人道:“他是我们四部的酋长,除了保护我们还要保护我们的族人,月儿乖,你爹爹厉害的紧,他不会有事的,他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月儿。”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女人听了,心中一跳。月儿见了身后那人,欢欣雀跃地叫道:“爹爹,是爹爹,爹爹回来啦!”
刎命忍住热泪,张开双臂去拥抱自己的孩子,一下子却抱了个空,突然女人和孩子都不见了。刎命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在倚在一棵树下,周围雾气蒙蒙,借着月色,见四处隐约都是大大小小的荒坟,原来竟是一处乱葬岗。
刎命站起身,回想刚才发生的事,苦思无解:“我死了?我没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迷雾之中走来一人,这人光秃秃的头,又短又淡的两条眉毛,眼窝深陷,高高的颧骨,一张瘦脸如同贴了一张面皮,身披红袍,右手握着一把泛着血芒的长剑,左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刎命道:“你是谁?”
那人笑了笑,用剑身照了照刎命样子,刎命见自己的样貌分明和那人一模一样。刎命骇然道:“你……你……你是刎命?那……我是谁?”
那人将手里的剑摇了摇:“现在没有刎命,如今只有非天,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将手里的人头扔了过来。刎命接过人头一看,大惊道:“月儿……月儿……她死了?”
那人道:“世上没有所谓的平等,恩怨情仇皆是如此,这是修罗之道。那可等四部的人叛乱投降,设计将你毒死,月儿为你报仇也被他们杀害。”那人走到刎命身前,将“非天”递在刎命手中,指着远处森然道:“他们都是你的敌人,杀!”
(三)修罗:
翌日天明,云开雾散,倘鲁山四部的兵马都不见了。铁屠不知刎命弄什么玄虚,派人打探,才知倘鲁山的确没有埋伏。又有人谄媚:“那可传书投降,此举可能是为表一片诚意。”铁屠听了哈哈大笑,这才举兵挺进倘鲁山。
铁屠率领大军方行进数里,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传来。铁屠皱起眉头,拔出长剑,喝令三军齐备,又行一阵,忽见路前一片鲜红,走近观瞧,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上面一层厚厚的冰,下面沉积着殷红的鲜血,不远处一个骨瘦如柴的士兵被冻死在寒冰之中,只露出半截干枯的手臂在冰面上,像是被什么抽干了血液一般,只剩下一副空皮囊。
铁屠率军一路走来,没遇见一个活人,都是这般残忍不堪的景象。偌大的城郭一夜间竟变成了冰血之地,枯枝败叶,断壁残垣,到处都弥漫着死亡之气。整个部族的地域都被寒冰覆盖,厚厚的冰层里仍冻着不计其数的人,都仿佛被抽空了身体,只剩下一副枯骨。这些人如雕塑一般,其神态惊恐,张牙舞爪,瞪着双眼随时好像要爬上来一样。
铁屠率领这些士兵东闯西杀,死人见过不少,但如今见了这惨不堪言的场面,心里发寒,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这场面实非人力所能,大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铁屠带着手下军士来到四部参事的大殿之上,只见此处景象也是如此,风林火山四部首领都被抽干了血液,冻在冰层之下,唯独不见刎命。
铁屠忽见一把泛着红芒的长剑插在大殿宝座前。铁屠双眼一亮,身子激动的颤抖起来。旁边的军士见铁屠有异,忙过来扶他,却被铁屠一把推开。他一边奔向长剑,一边狂笑道:“非天,非天,我的非天,只要有了你,这天下就是我的!”
正在这时,宝座上渐渐显现出一个人,这人光秃秃的头顶,骨瘦如柴,身披着红袍,将双手放在“非天”的剑把之上,像是握着一把天下无双的权杖。
铁屠止住脚步,惊道:“刎命?你……你……还活着?”
那人冷笑一阵,直震的大殿颤动不止,大殿之上落下簌簌的灰尘,铁屠和一众军士们都跌倒在地。
那人笑了一阵,才冷然道:“刎命?哼哼,他已经死了,世上再无刎命,只有非天。”非天叹了口气,颇有感触地说道:“人生啊!真是造化弄人,可笑啊!可笑!刎命为了四部族人的安危,不得不借助‘非天’的力量来抵抗你的大军。从那时起,他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一个一个的相继离他而去,这是‘非天’的诅咒。哼哼,十年前他妻子的离世,让他有所顿悟,所以他不再认自己的女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躲过一劫,他实在是太天真了!他为了部族奉献了他珍贵的一切,到头换来的是什么?”说着指着自己的脸道:“他换来的是这副模样,是一杯毒酒,是所有人的背叛。哈哈,这真的是太可笑了!”铁屠众人愣在大殿之上,都静静望着发狂的非天。
非天止住笑声,突地站起身。这一举动吓得铁屠等人连忙后退几步。
非天发着低沉而又森然的声音说道:“铁屠,你以为风林火山四部的人都死了?并没有!他们都还活着,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铁屠等人大吃一惊,慌忙四处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众人都疑惑地望着大殿之上的非天。
只见非天又坐回宝座之上,左手拄着头,显得有些疲惫,右手挥了挥,淡淡地道:“杀!”
这时,冰层啪地一声裂开,随即伸出一只干枯的手。
作者:伍云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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