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https://laolv.51puer.com/fengsanwuxia1.html

横戈马上
  “戚继光听旨!”

  “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以戚继光平汪直余党,有功于国,官复原职,改守台、金、严三郡。旨到即行,钦此。”

  “臣遵旨!”

  戚继光站起身来,接过圣旨,转身恭送天使出营。营外的大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一轮红日渐渐的坠下山去。只见天使跨上马,道:“戚将军,祝你早日扫平倭寇,为圣上分忧。”戚继光一抱拳:“戚继光受圣上隆恩,自当肝脑涂地。”远去的马蹄声中,戚继光负手望着西方的云霞,良久无言。

  “恭喜将军官复原职,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戚继光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是部将李超。还在登州时,两人就已是知交好友,一同习文练武,时值倭寇猖獗,两人一起投军报国,由于战绩彪炳,戚继光任浙江都司。后来因为倭寇犯乐清、瑞安等地,戚继光援救不急,再加上朝中罗嘉宾等人的谗言,他被免官戴罪办贼,终于,现在他恢复了原职,可以继续自己的抱负,他下意识的挺了挺腰杆,长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闷气一吐而光。

  “李超,传令下去,立刻收拾行装,后日启程。”

  “是!”李超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没有人比他更理解戚继光心中的念头了,那些少年时的梦想,现在又可以继续做下去了,大好河山,哪里能容倭寇肆虐。他快步的走着,不由自主的期待着下一场血战。

  *

  “将军,你看。”

  戚继光看着手下递过来的军备清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起昨日抵浙之后的第一次演兵,他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卫所军竟是如此孱弱,这样的军备,如何抗倭?这样的士兵,如何报国?他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声说道:“贴告示出去,凡是年轻力壮,有心杀敌报国的,皆可投军。李超,”

  “在。”

  “招募新军之事就交给你了,兵贵精不贵多,三千人足矣。”

  李超一抱拳道:“领令。”

  *

  戚继光身穿一领旧棉袍,在街上走着。士兵很快招募起来了,李超在金华义乌等地精挑细选的三千剽悍,可是军备有限,军中的匠人又少,到哪里去找精良军器呢。屈指算来,他上任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有时间出来转转。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心里还是装满了军务。正走之间,一角酒旗挑入了眼帘,他心头一动,多久没有放下心事,小酌几杯了?他酒量甚宏,但怕酒能误事,故平日极少饮酒。这时心头郁郁,这酒怀蓦地里苍苍茫茫,不可抑制起来。左右无事,便去饮上几杯,一来暖暖身子,二来解心中烦闷,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信步走进了酒店。

  进门之后,他找了个不甚起眼的桌子坐下,“小二,给我拿一壶女儿红,一只熟鹅,再上几碟小菜。”虽是北方人,他却很喜欢黄酒那股淳厚的味道,时候不大,小二送上酒菜。这店虽小,却是老店,酒菜的滋味都十分地道,戚继光一尝之下,不由得赞不绝口,当下抛开心事,自斟自饮起来。忽听背后有人议论,他侧耳细听之下,正是关于自己前些日子的招兵之举,有赞他励精图治的,有说他别有用心的。戚继光不想多听。正好酒菜也吃的差不多了,当下便要起身离开。便在此时,猛听得身边有人大喝一声:“什么别有用心!我便正要去投军,地方官招兵打倭寇,别有什么用心?”戚继光转头一看,只见一人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坛酒,没有菜,正面向戚继光背后那些说闲话的人大喝。本来戚继光听他说话的气势,满心以为是个彪形大汉,不料此人虽然骨架粗大,身上却是瘦的皮包骨头,只是比一般人略高一些,长方脸蛋,面色淡黄,颔下一片胡须,扎扎煞煞,显是许久未剃。看起来三十来岁,一身青布棉衣,样子甚是普通。这人的样子看起来象个病夫,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神完气足。刚刚还在信口开河的几个酒客被他这样一喝,不由得吃了一惊,登时不敢再说。那人又道:“那些狗倭寇活腻了,居然跑到这里来撒野。等投了军,吃饱喝足了,非把他们杀个屁滚尿流不可。”他说了几句,看戚继光一直盯着他看,不由得怒道:“你看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戚继光一笑道:“没有,壮士如果不嫌弃,不妨过来同桌,在下还有话要问壮士。”那人一愣,道:“你这人有点儿意思,好。”当下提了那坛酒坐了过来。

  戚继光待他坐定,又让小二上了些酒菜,接着问道:“这位壮士高姓大名?”那人也不谦让,张口便吃。听到戚继光问他姓名,便答道:“在下莫行秋。”戚继光听他答的文雅,这个名字也是意境悠长,浑不像刚才那个满口粗言之人,不由得好奇之心更重。当下又问道:“壮士为何要去投军?”莫行秋叹了一口气道:“现今朝廷软弱,倭寇肆虐。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尽力报国。戚将军名满天下,如今招兵买马,正是我效力之时……”他说了几句,才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忙问道:“阁下何人?为何问此?”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人格外值得信任,便如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自然而然的便将心中抱负说了出来。戚继光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向莫行秋举了一举。“我便是戚继光。”

  这六个字的声音并不大,莫行秋听来却如惊雷入耳一般。他大吃一惊,便要行礼。戚继光连忙拦住他道:“酒馆人多嘴杂,壮士不必多礼。”莫行秋道:“如此,冒犯了。”戚继光见他爽快,心中更是高兴。只见莫行秋开怀畅饮,放开肚皮一阵猛吃,不多时便把桌上的酒菜一扫而光。戚继光待他吃完,算过饭钱。两人一同走出酒馆。戚继光道:“刚才酒馆之中,多谢莫兄弟仗义执言。”莫行秋一叹道:“这些闲人,向来便会欺软怕硬,只会背后说长道短。若不大喝几声,哪里得的安静?”戚继光闻言甚是无奈,不由得也是一声长叹。刚有些舒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莫行秋见戚继光的神态,不愿他发愁,忙道:“还没谢过戚将军的这顿饭菜,不瞒将军,刚才我身上只剩那坛酒钱,若非将军,恐怕我的肚子又要饿上一顿了。”戚继光不由得笑道:“你倒是深得酒中三味,饭可不吃,酒不能不喝。”莫行秋一拍大腿道:“着啊。戚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此言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戚继光听他说的有趣,不禁大笑起来。

  两人一路说说聊聊,原来这莫行秋幼时丧母,随父习武,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后来父亲病故,莫行秋便将家产变卖,自己游侠江湖,结交朋友。然时值倭寇肆虐,他报国无门,在江湖上四处游荡,日子长了,手里的银钱已经花的七七八八。虽然也曾做过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但却从未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这日来到浙江,想起有个朋友在杭州城边隐居,想来投奔朋友的时候听说了戚继光招兵的消息,便转念前来投军。进了城里酒瘾发作,便在这酒馆中将最后几个银钱换了一坛酒。不想正遇到戚继光。

  莫行秋见戚继光虽然也是有说有笑,但是眼眉间总是有些愁闷,他性情豪爽,也不顾忌,便问道:“戚将军,恕在下冒昧,不知将军为何发愁?”戚继光轻叹了一声,便说起军备不足的事情。莫行秋听罢,不禁拍掌笑道:“戚将军,我倒是认识一个高手匠人。”戚继光闻言大喜,忙问究竟。莫行秋道:“他是我父亲的师弟,就在杭州城外隐居。乃是江湖上出名的高手铁匠。当年我父亲在世之日,也常向他请教铸造兵器的知识,不瞒将军,在下也是略懂一点儿。不过比起我这位师叔,却是差的远了。”戚继光一听,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不由得心花怒放,当下便道:“莫兄弟,你我一见如故,客气的话我也不多说了。麻烦你再多跑一趟,务必把你这位师叔请到军中。戚继光在营中专侯二位大驾。”莫行秋一抱拳,道:“遵命!”两人同时哈哈大笑,戚继光身边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莫行秋道:“此去还有段路,拿着路上使用。”莫行秋也不推辞,接过银两,一拱手,转身而去。

  三日之后,莫行秋跟师叔一起来到军中,戚继光即刻请两人负责,传授工匠技艺,整治军中的军备,不到半年时间,军备充足。戚继光和李超按照每个人的身形特点,分发兵器盔甲,两人亲自指挥训练,又过了一年的时间,三千子弟兵已成了一队精锐之师,号为“戚家军”。

  *

  时光荏苒,戎马倥偬,莫行秋和李超跟随戚继光趋宁海,扼桃渚,追兴化,捣牛田,克寿宁,救福清,破平海,援仙游。履立战功,转眼之间,已是嘉靖四十三年。

  新年刚过,正是春寒料峭的日子。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了,新任参将的李超背着手,正站在门口看那细如牛毛的雨丝,飘飘洒洒。难得有个忙里偷闲的时候,他开始怀念起以前在登州的日子,多久没感受过阳光的温暖了?他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也开始多愁善感了。

  “得得得得”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穿透了门外的雨幕,打断了李超的思绪。他心中一紧,第一个念头就是:军情有变。连忙一晃身飘到院中,换过一口气,再一个箭步跳到大门外,只见一匹快马远远狂奔而来,马上伏着一个人,正在极力策马。那匹马来的好快,转眼之间已离李超不远。李超此时已经看清,来人正是莫行秋,因为他轻功高明,为人精细,所以军备一足,这打探军情的大事便交他负责。只见莫行秋来到李超近前,滚鞍下马,道:“李兄!倭寇又来犯我国土!”李超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拉住他道:“进去再说。”

  两人进来大门,莫行秋将马交给迎上来的后槽马夫,接着便道:“仙游余寇在南澳岛上大举集结,恐怕近日便要再次攻来。”

  “有多少人?”

  “约八千有余。”

  李超知道莫行秋的性格,倭寇的人数他虽然说的谨慎,但定是在有限时间内仔细计算所得。想到此处,他立住脚道:“杀不尽的狗贼,这次定要将他们斩尽诛绝。立刻前去通知戚将军。”

  莫行秋点头答应,也不多说。转身而去。

  李超回到屋内,静立了半响,猛的一声长啸,拔出腰间的宝剑,飞身跳到院子当中,就在漫天的雨丝中弹剑而歌:“宝剑欲出鞘,将断倭贼头,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几句吟罢,他身形一转,身随剑走,在院中练起剑来。他手中剑光不停,口中长啸再起,使到兴发处,猛的纵身而起,和着那万千雨丝,长剑全力下劈,当真有雷霆万钧之势。他这一剑凝聚了全身功力,仿佛那连绵不断的雨幕也被这一剑一斩而开。他身子随着这一剑落在地上,不由得仰天大笑,“痛快!痛快!”

  他话音未落,便听门口有人说道:“好一招雷霆万钧!李兄此剑,不日便可痛饮敌血了。”李超收剑转身道:“莫兄弟好快的身法!”莫行秋微微一笑:“是戚将军好快的命令。”两人眼光一对,一起哈哈大笑。莫行秋续道:“戚将军有令,全军即刻到校场集合。”李超大喜道:“将军真是知我心意!”

  两人联袂赶到校场,只见戚家军刚刚集结完毕,虽是雨天,众军士的阵型仍然丝毫不乱,没有一丝波动。莫行秋见只有那三千戚家子弟兵,便是一愣。戚继光见二人已到,也不搭话,一转身走上高台,朗声道:“众儿郎听令,近日倭寇肆虐,想我大好河山,岂能容外贼猖狂。我戚继光身任大明总兵,此时正当报国之际,诸位明日且随我破贼!”台下三千人同声应道:“愿随戚将军杀敌!”

  第二天一早,营门之外,戚继光,李超,莫行秋等人结束停当。身后是三千精锐士兵。戚继光抽出腰中的长刀,向空中一举,代替军令。长刀所向,三千士卒鸦雀无声,依次登船。李超和莫行秋一左一右,紧随戚继光身后。登上帅船。

  上船之后,莫行秋见左右只有戚李二人,便开口问道:“将军,倭寇八千有余,虽是乌合之众,然终不可小觑,将军为何只带这三千兵马。”戚继光闻言一笑道:“我知你昨日便有此疑问。兵贵精不贵多,何况还有俞老将军相助!”莫行秋一愣,不禁又惊又喜,原来戚继光口中的俞老将军正是跟戚继光齐名,号称“俞龙戚虎”的俞大猷。这俞大猷少时曾从大侠李良钦学剑,后中武进士,智勇双全,履破倭寇,乃是前任福建总兵。当时戚继光是他副手,后来倭寇攻陷兴化,戚继光,俞大猷和刘显三人分进合击。戚继光率领中军率先登城,斩敌两千两百,还被掠者三千人,立下首功。这才继俞大猷之后为福建总兵,虽然俞大猷目下已是花甲之年,仍是宝刀不老,勇不可当。莫行秋早就听说俞大猷之名,却从未见过,这次得知能跟俞大猷并肩杀敌,不由得甚是激动。李超看了莫行秋的样子,笑道:“我的剑法也曾多蒙俞老英雄指点。兄弟,待会儿杀敌可不要落后,会被俞老笑话的啊。”莫行秋闻言,起了好胜之心,便道:“李兄,我们平日较量,总是不分胜负,不如今日看谁杀寇更多如何?”李超大笑道:“好!”戚继光沉声道:“你二人且莫轻敌。我闻那倭寇之中,为首的有三人,一是倭人,名为柳生,善用两把倭刀,前次兴化之战,万马军中仍被他逃去,不可小觑。另外两人却是汉人,一名宋乐山,一名楚天南。上次兴化被贼攻破,便是这两人冒作奸细,只是不知他们身为汉人,却为何随倭寇犯我大明。”李超大怒道:“败类!那柳生乃是倭人,暂且不论,这两人身为汉人,竟然助倭,我李超必取此二人狗命!”莫行秋忙道:“李兄莫要如此贪心,且留一人给我。”

  三人说说谈谈,那南澳岛已然在望。戚继光走上船头,迎风而立,枣红色的斗篷在海风中猎猎而响。李超见离岸已近,忙向其余各船发出信号。数十艘船只纷纷散开,准备登岛。不久,莫行秋只觉得船身一震,只听李超大喝一声:“登岸!”戚家军各擎军器,更有马夫牵着三匹戚、李、莫三人的战马,鱼贯下船,三千军士,竟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转眼之间,众军已经在岛上列队完毕。李超便问:“将军,我们如何进攻?”戚继光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我大明乃是堂堂之师,岂能藏头缩尾。正面出击,一决胜负!”李超和莫行秋闻听之下,俱是豪情四溢,只想挽长弓,引雕翎,骑骏马,举长枪,直捣黄龙,尽屠夷种,方不枉了自己这一腔热血。

  戚继光话一说完,顺手抽出腰间长刀,大喝道:“众儿郎!杀尽倭寇,在此一举。是好男儿的,跟我来!”三千士卒齐齐大喝,暴雷也似的应了一声:“遵命!”李超飞身下马,抢到军鼓旁边,咚咚咚咚,鼓声响罢,他再次上马,一挥手中长剑,大喝道:“杀不尽的倭寇!你们的死期到了!”喝罢率先向前冲去。几乎是同时,莫行秋也冲了出去。戚继光长刀一挥,紧跟二人前冲,三千军卒分跟在三人身后,潮水一般向前冲去。

  却说那倭寇首领柳生,为人凶残多智,他数次纠集倭寇,在福建沿海劫掠。后来遇到宋乐山,楚天南两人,柳生眼见手下人数渐众,一人难以驾驭,又见这两人本领高强,尤其身为汉人,行事甚是方便。便重金聘请二人做了倭寇的头领。这宋、楚二人本来就是因在中原武林无法容身才逃到海外,柳生这一邀,更乐得随倭寇烧杀抢掠。之前倭寇围困兴化,刘显率兵解围,派了八个士卒,在衣服上刺了“天兵”二字混入城内通报消息。结果被倭寇发现截下,柳生将计就计,派宋、楚二人穿了刺字的衣服,混入城中。赚开了城门,杀了通判,将城中焚掠一空,足足肆虐了两月才被戚、俞、刘合兵破城。柳生和宋、楚三人仗着一身功夫冲出重围,回到岛上纠集余部,没有大半年的时间,又纠集了八千余人,本想肆机再抢掠一番,不料被莫行秋探听到消息,更不料戚继光竟然能率兵杀到岛上。

  宋、楚二人正跟柳生在岛上饮酒作乐,忽然听到放哨的来报,说有官军来到岛上,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出来查看,只见远远的一人冲来,身后跟着大批士兵,当先一杆大旗,上绣一个斗大的“戚”字。柳生虽然有七八分猜到是戚继光,但究竟还有几分侥幸之心。此时看到这杆大旗,不由得喃喃道:“戚老虎,戚老虎……”宋乐山见柳生神情有异,连忙道:“这戚继光虽然能战,但看这阵势,不过千余人马,我们岛上有八千士兵,有何惧哉?”楚天南也道:“戚继光便交于小弟应付,必让他不能生离此岛。”那柳生由于事出突然,所以一时愣了,此时一听二人言语,猛醒过来,连忙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此时岛上的倭寇已经聚集起来。柳生也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他一挥手,示意宋楚二人各带两千兵马,从左右分袭对方队伍,要以三面合击之势,一举击溃对方。随即他抽出腰间的双刀,跨上手下牵过的战马,带着剩余的四千士兵,迎头冲上。

  两骑马越冲越近,柳生已经看清对面的将官正是戚继光。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柳生履次败在戚继光手下,早就想找个机会报仇,现在见对方人数远逊自己,自然不肯放过。大吼一声,双腿猛夹胯下马,便想以自己本身的功夫硬撼戚继光,若能先伤主帅,则士兵不战自乱。不料他这一冲,正上了戚继光的当。戚继光将三千兵马分成三队,自己只带一队硬冲,正是要诱这柳生冲前。此时他眼见对方中计,当下一抬手,摘下身上的雕翎弓,搭上三支金貔箭。这一手三箭乃是戚继光的绝技,只见他左手如抱婴儿,右手如托泰山,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三支箭分射柳生的上中下三路。柳生虽然曾率兵跟戚继光恶狠狠的打过几仗,却从未跟他单独伸过手。更不曾想到对方的弓箭如此厉害,他大叫一声不好,双手刀上下翻飞,用尽浑身解数,刚挡过三箭,戚继光镗镗镗又是三箭,那柳生被戚继光这一轮急攻,登时弄的手忙脚乱。他心知不好,宋楚二人还在自己身后数丈之地,救援不及。他心中胆气一怯,气势更弱。戚继光等的就是这一刻,大喝一声:“柳生,还不下马!”这一喝,包含了他苦练了近二十年的浩然神功。柳生便觉得耳中一震,他的武功是东倭一路,本来最重气势,可是这次从交手开始,一直处在措不及防的地位,故此气势一衰再衰,如今只想尽快后退。便在此时,猛的戚继光身侧杀出两支兵马,各有千余人。领先两人从马上飞身而起,两柄长剑全力下劈,正是莫行秋和李超两人。他们听到戚继光的那一声大喝,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当即杀出。柳生一声怪叫,知道此时万万不可再退,只能咬牙迎上,左手刀挡李超,右手刀架莫行秋。戚继光更不怠慢,再搭上三支箭,向柳生射去。

  宋乐山和楚天南两人在后面见到柳生遇险,心下着忙,两人都是高手,心意相通,同时擎出手中兵器,纵身离马,一使长枪,一使大刀,分向李超和莫行秋攻去。他们均是同一个心意,想要采取围魏救赵之计,让两人不能夹攻柳生。

  莫行秋和李超身在半空,已经提防了宋、楚二人,此时见二人向自己攻来,忙舍了柳生,分别找上各自的对手,四人分作两对,在空中相遇,身子还没落地,便已乒乒乓乓战在一处。柳生得二人相助,精神一振,挥刀挡开了戚继光的三箭。怪叫一声,向戚继光冲了过去。不过此时他已经收起了轻敌之心,打着十二分的小心前冲。戚继光见他连挡了自己九箭,仍能鼓勇前冲,不禁也是心中赞叹,当下挂起雕弓,抄起长枪,迎向柳生。柳生的刀法传自东洋,最是看重气势,若是气势一衰,威力便会大减。他之前连挡了戚继光九箭,锐气早弱,此时又见戚继光调度有法,手下的三千士兵又是精锐无比,自己的手下虽多,却是不敌对方。心下焦急,施展出来的功力不到一半。相反戚继光一心报国,对这倭寇早已恨之入骨,敌忾之心一起,手中长枪自然加紧。本来二人的功力不相上下,这一进一退,柳生登时落在了下风。戚继光将手中长枪展开,一点枪尖不离柳生的心口胸前。那柳生一口气始终缓不过来,只能苦苦支撑,盼着宋楚两人快快过来支援。

  那壁厢莫行秋对上楚天南,李超对上宋乐山,正是对手。莫行秋的剑法乃是他艺成之后自己所创,名为秋意剑法。他一来恨这楚天南甘做倭寇走狗,二来想争在李超之前取胜,故此手中长剑上下翻飞,将秋意剑法展开,烟霏云敛,天高日晶,砭人肌骨,山川寂寥……秋意剑法中的精妙招数源源而出。楚天南知道遇到了平生未遇的对手,手中长枪半点不敢放松。两人战到紧处,莫行秋猛然大喝一声:“奸贼!给我受死!”纵身跃起,手中长剑全力下劈,正是前日李超曾用过的那招雷霆万钧。这一招本来是李超的剑法中所有,莫行秋却突然使出。楚天南不知就里,眼见莫行秋剑法陡变,本来是刚柔并济的剑法突然成了大刀阔斧的硬劈,不禁一愣。要知道剑身纤细,长枪却是百兵之王,威力最大。莫行秋使出这样的剑法,直与自杀无异,楚天南不及多想,连忙一横手中长枪,想要崩飞对方的长剑。只见莫行秋剑到中途,突然速度一缓,剑尖一沉,在楚天南的枪杆上一点,就接着这些许之力,身形再升,手中长剑化作了万点银光,便如一张银丝编成的大网,朝楚天南兜头罩下,正是秋意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式秋意漫天。楚天南万万没有料到莫行秋之前那一招雷霆万钧竟然是虚招,他心头一凉,知道大事不好,他也真是了得,将手中的长枪借势舞动,好像风车相似,只听的当当之声不绝,莫行秋的长剑与楚天南的长枪也不知交碰了多少次,由于速度太快,那千万声脆响好似变成了一声长音。楚天南只听得头顶响声不断,手中长枪不敢停下,只能不停的舞动。正在这时,莫行秋身在半空,猛地一声长啸,楚天南自然而然的抬头一看,只见原本的千万点银光化作了一道电光,朝他的面目射来。他胆气一怯,脚尖点地,向后一跃,闪开了这一刺,莫行秋身形加速下坠,刚一落地,脚尖在地上一点,由下坠变成前冲,剑在身前,直刺楚天南胸口。楚天南不料莫行秋的身形剑法变幻如此迅速,长枪已在外围,不及挡架,当下加速后退。莫行秋见他后退,猛一提气,凝集全身功力,手中长剑电射而出。楚天南正在全速后退,一口真气当尽之时,那长剑已到了心口,他大惊之下,再躲已是不及,只听“噗”的一声,长剑从楚天南的前胸刺入,直透心间。莫行秋跟上一步,一伸手抓住剑柄,抽出来顺手一挥,将楚天南的人头砍下。紧接着左手一伸,已将那人头抓在手中。然后他运足中气,大喝道:“倭寇听真,若敢再犯我大明,此人下场就是榜样。”说罢一抖手,将楚天南的人头扔进了倭寇之中。他这一声大喝,万余军卒都听得清清楚楚。莫行秋本以为倭寇都是乌合之众,这一下自会散去,不料那些倭寇都是亡命之徒,杀红了眼,反而更加拼命冲杀。本来倭寇人数就是戚家军的两倍以上,这下戚家军顿觉吃力。好在这三千士卒都是精兵,按照戚继光的素日训练,结成鸳鸯阵,齐抗倭寇。

  再说那宋乐山,正跟李超舍生忘死的拼斗,忽然听到楚天南落败,不禁大吃一惊。李超听到莫行秋建功,心下焦急,手中长剑一立,大砍大劈,宋乐山见李超变招,正中下怀,他用的本是大刀,正适合这样的硬碰招数,当下双手一合,紧握手中长刀,专找李超的长剑硬碰。只见李超大喝一声道:“来得好!”长剑横削,迎向宋乐山的长刀,宋乐山心中暗喜,大刀加速砍去。两人的兵器相碰,只听得当啷一声,李超手中的长剑竟然断成了两截。宋乐山大喜,长刀一转,从反方向砍了回来。李超一声长啸,将手中断剑往地下一扔,右手一拳打出,正中长刀的刀杆。宋乐山只觉得手中大刀一震,那浑铁包就的刀杆竟然被李超一拳打成了两段。他大惊之下,愣了一愣,李超等的就是这一霎,他之前故意变招,引宋乐山跟自己硬撼,兵器相交之时,他的长剑已在刀杆上连续劈了数剑,只是速度甚快,宋乐山又只想快些劈断长剑,竟是没有发觉。否则那浑铁包着的刀杆哪有那么容易一拳打断。趁着宋乐山这一愣的瞬间,李超左掌一引,从斜上方一掌劈向对方肩头。宋乐山手拿两截断刀,慌忙挡架。李超左手招式不变,右手先往回收,陡然一拳击向宋乐山的心口。宋乐山不料对方变招如此之快,再想挡架已经不及,他一横心,真气运向左胸,想硬挡李超这一拳。李超这一拳来的好快,转眼之间已打在了宋乐山心口。宋乐山只觉得拳力着胸,轻飘飘的毫无力气,他心中一凛,那口真气不由得一松,就在此时,他只觉得一股大力猛然袭来,好像一根烧的通红的烙铁摁在了心口,他狂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李超一招得手,得势不饶人,跟上一步,左掌横扫,将宋乐山右手的半截刀杆打的飞了出去,然后掌式没有半分阻碍,一掌砍在了宋乐山的颈侧。宋乐山连哼都没有哼的出来,当时瘫在了地上。李超弯腰一探手,将剩下的半截刀头抄在手里。不由得哈哈大笑。

  正在此时,只听到岛子的对面有人大叫道:“戚兄弟,老夫来迟一步,且给我老头子留几个倭寇杀。”声音苍老浑厚。李超闻听大喜,高声叫道:“俞老将军,来得正是时候。”旁边的莫行秋一听俞大猷已到,也是又惊又喜。本来那三千子弟军正在苦战,忽听到援兵来到,都是士气大振。那鸳鸯阵乃是戚继光苦心创出,进可攻,退可守,此时阵势一变,竟是直冲敌阵。莫李二人同声长啸,抢入敌阵,展开身法,真好似虎入羊群,滚汤泼雪一般。只听俞大猷的声音再次传来,“戚兄弟,这岛后已被我率兵封死,前面将敌寇赶些过来,让老夫手中金刀也来痛饮敌血。”莫行秋听得心中热血沸腾,又听到戚继光朗声答道:“有劳俞老将军援手,待我手诛敌寇,再来拜见老将军。”他两人在万军从中这一对一答,直把一个金戈铁马的战场当成了煮酒烹茶的书房。那柳生本来就落在了下风,此时接连听到楚天南死,俞大猷援,心中更是着慌。戚继光一人已是不易对付,再加上一个俞大猷,他知道自己这次万万落不了好。当下手中双刀连连猛挥,把戚继光逼退一步,从马上一腾身,就要逃走。不料这一转身,正看到一员老将已挥刀杀到身后,正是俞大猷。俞大猷身在军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柳生败逃,他手中大刀一晃,大喝道:“倭寇!哪里逃!”柳生又羞又急,此时顾不得回嘴,身形一晃,在空中身形转换,避开了俞大猷所在的方向,想从侧面逃开。不料李超也在谨防他逃开,此时见他想溜,李超一探手,已经抢下了一条长矛,挥手便将长矛掷向柳生的后心,柳生更不回头,右手刀向后挥出,在那矛头一点,借着这些许之力,再向前冲。莫行秋听到前面两人的大喝,也留了心,此时见柳生功夫高妙,也起了好胜之心,当下脚尖在地上一挑,将一杆长枪挑起,他脚上一使劲,那杆长枪直向柳生肋下飞去。柳生也真是了得,左手刀连挥,将那长枪砍成了三段。眼见自己已经脱出了阵外,再有几步就是岛边,只要一进海里,自己就能逃离,不由得心中高兴。他此时一口气息将尽,身形落地,猛地再次弹起,正要弹进海中,只听身后又有金风破空之声,他百忙中不及回头,左手刀向后一挡,想故技重施,不料这一挡竟然挡了一个空,他大惊之下,连忙在空中拼命拧身转头。只觉得后腰一疼,一支箭正中他的腰间。他大叫了一声,身形一滞,落下地来。待他落地回头,只见又是一箭飞来,他此时已知发箭之人定是戚继光,咬牙举刀去挡这第二支箭,不料那箭来到跟前,突然加速。他这一挡落了空。柳生不顾腰上疼痛,慌忙闪避,却没闪利索,这一箭正中他的右肩。就在此时,戚继光的第三箭又已经赶到。他趁柳生全力逃走,被俞、李、莫三人连番阻挡,气势已尽之时发箭,前两箭虚虚实实,缓速不定,果然分别建功。这第三箭却是凝聚了他的全身功力,不带半点风声,等到柳生发觉,早已到了面门。柳生哪里躲的开去,这支箭从脑门上射进去足有半尺有余,柳生大叫一声,颓然倒地。

  三个首领一死,那些倭寇登时大乱,之前在戚家军的鸳鸯阵冲击下,倭寇已经损失了近千人,相反,戚家军却几乎无甚损伤,加上俞大猷带来的五千士卒,官军的人数已在倭寇之上,此时见主帅三箭建功,士气更是高涨无比,高呼喊喝,奋勇冲杀。再加上戚继光,俞大猷,李超,莫行秋四人放手猛杀,那些倭寇那里抵挡的住。没有一个时辰,剩余的七千倭寇死的死,降的降。只听俞大猷哈哈大笑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戚老弟,你这个心愿,今日总算可以了了。”戚继光忙领李、莫二人上前答礼道:“蒙老将军相助,如今东海已平,妖氛尽扫,朝廷无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两人四手相握,纵声长笑。经此一役,戚家军名扬天下。福建一带倭寇尽平,从此再无作乱。

风波定
  宋绍兴十一年,金国再次兴兵南下,分兵渡淮河,欲一举攻下南宋花花世界。宋高宗大惊,命太子少保岳飞率兵迎敌,岳飞欲趁金兵远攻,施以围魏救赵之计。此时他身受风寒,但虑军情紧急,仍是抱病而行。

  岳飞率师至庐州,金兵望风而遁。岳飞按兵未动,等待帝命。后金国四太子兀术攻破濠州,高宗命岳飞前往救援,岳飞领命而行,但兵尚未到,金兵早已退了个一干二净。

  自徽钦二宗被金人掠至北国以来,宋室积弱已久。直到此时岳飞节节胜利,方才一吐闷气。故此宋朝百姓无不欢欣雀跃。便是匹夫走卒,也觉复国有望。

  再说那金兀术,兵败之余正要退兵回国。忽见一书生模样之人,于数万金兵中飘忽而来,在马前叩首道:“太子勿走,岳少保且退矣。”

  金兀术愣道:“他曾以五百铁骑破我十万大兵,京城日夜望其来,何谓可守?”

  那书生轻轻一笑,道:“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且不免,况欲成功乎?”

  金兀术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有理。只是你为宋人,为何帮我?”

  那书生抬起头来,脸色一如平常,道:“在下韩荆,不过是顺应天意而已,只望四太子他日得建不世之功勋之时,也能提拔小人一二。”

  金兀术听了韩荆之言,当下便传书南宋丞相秦桧,让他暗中策应,害死岳飞。原来岳飞曾屡次上表,直书秦桧之非,秦桧早已暗中怀恨。此时领命,更是全力以赴。岳飞本想乘势一口气回复燕云十六州,直捣黄龙府。不料连接秦桧十二道金牌,要自己回京。他知道上命不可违,万般无奈之际,只带了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两人回京。

  这个消息传出,天下震动。那中原武林本都望岳飞驱除鞑虏,收复河山。此时听得岳飞领命回京,俱都大失所望。故此便有那一干热血儿女,暗中策划,要劝阻岳飞归京。

  ××××××××××××××××××××××××××××××××××××××

  镇江,金山寺外。月色明亮,八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有一人身形修长,一袭白衣,背对寺门,正在仰观银河。他眉头微蹙,似有忧意。忽得身后一声轻响,他双眉一扬,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转身低声道:“秦风?可有消息?”

  话音未落,只见屋顶上跳下一人,一袭青色劲装。那人向白衣人行了一礼,道:“方公子,岳元帅后日便可到达。”

  那方公子闻听,右手握成拳,在左手上一击,道:“好。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秦风一点头,身形一晃,已经隐入了寺院之中。他的身形刚刚消失,寺院内款款走出一个女子,身上那淡淡的青纱裙在月色下闪着特别的光芒,衬着她雪白的肌肤,好像画中的神仙一般。她径直走到了白衣人的身边。“川扬,是不是有了消息?”

  方川扬的眼神一下子温柔了起来,他伸出手,将来人搂在了怀中。

  “琴儿,这次把你也卷了进来,我……”

  柳琴伸出手,掩住了方川扬的口,轻声道:“别说了。不要说岳元帅是大宋的希望,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只要你救他,我一样会帮你。”

  方川扬心下感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柳琴仿佛知他心意,收手笑道:“想不到智计百出的方公子,也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方川扬低声道:“琴儿,等此间大事一了,我带你去南方归隐。再也不管这些俗事,你看可好?”

  柳琴轻轻的嗯了一声,方川扬搂着她,两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交谈,静静的站着。良久,方川扬道:“琴儿,夜来天凉,早点儿休息吧。”

  看着柳琴走入厢房休息,方川扬回身来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明月。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吧,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一早,方川扬梳洗完毕,刚走出卧室。秦风便走上前来,低声道:“公子,甘玉珏来了。”

  方川扬双眉一挑,“哦?来的好。”他向秦风低声嘱咐了两句,秦风点头,转身离去。

  方川扬整了整身上的长衫,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折扇,迈步来到了外院。只见院中站着一人,青巾儒衫,书生打扮,年纪二十三四上下,相貌清雅。见方川扬出来,连忙迎了上来,抱拳道:“阁下可是方公子?小弟蜀中甘玉珏。奉家师之命,特来相助方公子。”

  方川扬还礼道:“甘兄弟客气了,既然来此,想必已知就里?”

  甘玉珏道:“小弟来此之前,家师已向小弟说明。”

  方川扬道:“如此甚好,不知甘兄弟的武艺如何?”

  甘玉珏一怔,正要说话,方川扬接着道:“贤弟莫怪在下唐突,实乃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尔。”

  甘玉珏道:“小弟明白,便请方兄指教。”

  方川扬一笑,将手中折扇唰的一展。就在这刹那之间,一道剑光从房上倾泻而下,好似天河倒悬一般,直刺甘玉珏后心。甘玉珏万没想到攻击不在身前,竟是来自背后。事出突然,他不及多想,身形向右急闪。想要避开这一剑。

  不料那剑光如影随形,一点剑尖只在甘玉珏后心晃动,眼看只差半步距离就要在甘玉珏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只是这半步距离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去,甘玉珏连换三种身法,竟也是无法将这半步距离拉开。两人身法如电,转眼之间,已在院子当中兜了一圈。

  甘玉珏见始终无法摆脱,又怕方川扬出手阻拦,自己前后受敌。长啸声中,已是长剑在手,更不回身,反手向后刺出。这一剑来势奇快,眼见两人就是同归于尽之势。方川扬跨上一步,手中折扇一合,在两人的剑上一搭一转,已将两人的长剑分了开来,免去了两人的杀身之祸。他这一下趁两人全力互搏之时出手,虽然甚是取巧,但这份眼力却是高明的紧。

  两人长剑一分,甘玉珏立刻收剑,先向前跳了两丈有余,这才转身观看。只见那人扎巾箭袖,浑身上下透着精神,好像一头猎豹相似。他打量半响,抱拳道:“这位兄台好俊的身手,多谢手下留情。”

  说罢又转头对方川扬笑道:“方公子,这一关可真是不好过啊。”

  方川扬见他刚刚死里逃生,却仍能谈笑自若,心中也自佩服他这份气度。连忙说道:“甘兄弟,愚兄得罪了。实在是此事干系太大,若是参与之人功力不到,反而误事。在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甘玉珏依旧是那付若无其事的笑容,道:“不知在下可否过关?”

  方川扬笑道:“那是自然。仓促遇袭,尚能与秦风兄弟的快剑平分秋色,放眼中原武林,如此人物实在不多。甘兄弟少年英侠,愚兄我是佩服的紧。”

  甘玉珏闻言,向秦风一拱手道:“原来是迅雷剑秦兄,无怪乎这么快的剑法。”

  秦风面无表情,略微点了点头。方川扬笑道:“甘兄弟莫怪,秦兄弟不爱说话。不如就请进屋,你我共商大事吧。”

  当下三人进屋坐定,柳琴早已经备好茶水。方川扬便开口道:“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柳琴。甘兄弟不是外人,琴儿,你也一起来商议一下吧。”

  柳琴微微一笑,向甘玉珏施了一礼,甘玉珏连忙还礼。等柳琴坐下,方川扬端起一杯茶道:“这里的主持道悦大师乃是家师的故交,与岳元帅也有数面之缘。此处幽静,正好商议。只是寺院之中,就暂且以茶代酒吧,等大事一了,我们再把酒共欢。”

  甘玉珏笑道:“无妨。不知岳少保何时可到?”

  方川扬看了秦风一眼,见他毫无说话之意,只好自己开口道:“这位秦兄弟昨日打探的详细,明日八月十五,岳元帅应可到此。那朝中奸相知我们要阻拦元帅回京,已派人来阻碍我们,除去金国的一众高手,据说还有一个汉人,叫做韩荆。”

  甘玉珏听到韩荆的名字,不禁一愣,忙问道:“这韩荆可是那阻拦金人退兵之人?”

  方川扬点头道:“正是此人。他身为汉人,却去相助金国,委实可恨之极。若是遇到此人,我定要下手将他除去。”说到此处,不由得握拳在桌子上锤了一下。

  柳琴见他愤然,忙道:“此次岳元帅回京,恐凶多吉少,多半会受奸相所害。阻拦元帅回京方是大事,我看这韩荆倒是其次。”

  甘玉珏打量柳琴,心中暗想:“人说河洛公子方川扬智计无双,看来是个血性人,倒是这看上去娇怯怯的柳姑娘比他沉稳的多了。”便开口道:“方大哥莫要生气,柳姑娘所言甚是。韩荆事小,少保事大。只是不知明日如何行事?”

  只听方川扬道:“我自是知道轻重缓急,只是这韩荆实在可恶,金人侵我,尚是各为其主,他身为汉人,却里通外国,委实可杀不可留。”他叹了口气,又道:“至于明日行事,你我一早下山等待元帅,待元帅前来,我们便去劝阻元帅,说开就里。但愿能留住元帅行止。”

  甘玉珏闻言,皱眉道:“方大哥,那岳少保精忠报国,恐怕明知前路是龙潭虎穴,也不会不归吧。”

  柳琴听他一直称岳少保,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方川扬一声长叹,道:“岳元帅每经镇江,必住金山寺,我们便可暗中行事。琴儿擅配药石,若元帅执意要行,只好请琴儿下一服**,请岳元帅暂住几天。等那奸相假传的期限一过,岳元帅便要再行也是不能,到那时再恳请岳元帅领兵杀敌,杀退金兵,取故土,下版图。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元帅。至于我等,为了大宋江山,得罪元帅,便是落个骂名,也说不得了。”

  甘玉珏听到这里,起身一揖道:“方大哥心怀天下,小弟佩服之极。请受小弟一拜。”

  方川扬连忙还礼,“甘兄弟不必多礼,明日那奸相所派之人必会前来阻拦,此事要成,尚需各位群策群力。”

  甘玉珏抱拳道:“愿听大哥调遣。”

  ××××××××××××××××××××××××××××××××××××××

  绍兴十一年,八月十五,镇江城外。一骑马,两个从人,一路迤逦而来。这三人正是归京的岳飞一行,两个从人便是有名的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他两人战时在岳飞的鞍前马后冲锋陷阵,平日便算作随从。

  三人正行之间,忽见前面当路之处闪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人一袭白衣,身旁两人,一个书生打扮,一个武生打扮,最后是一位身穿绿色长裙的姑娘。那白衣人当先而立,冲着岳飞躬身施礼,道:“来的可是岳元帅吗?”

  岳飞一愣,连忙勒住缰绳,张保正要上前呵斥,被岳飞拦住。岳飞道:“我便是岳飞。阁下是……”

  那白衣人抬起头来,清秀的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开口道:“元帅,在下方川扬。此次特来劝阻元帅回京。”

  岳飞闻言,微笑道:“方义士为何阻我?”

  方川扬道:“元帅用兵如神,乃是我大宋栋梁。如今连战连胜,正是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之时。那朝中奸……秦丞相他于现在召元帅回京,实在居心叵测。我闻元帅在朱仙镇退兵之时曾有‘十年之功,毁于一旦’之语。我知元帅精忠报国,不肯抗命,但实愿元帅能以大宋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救百姓于水火,迎二圣归京阙,则百姓幸甚,大宋天下幸甚,望元帅三思啊。”

  岳飞听罢,沉吟不语。甘玉珏走上一步道:“岳少保,在下甘玉珏,方公子所言甚是。秦桧他早已有害少保之心,便是此次前来,他们也派人来阻拦,请少保当机立断,莫要延误。”

  张保听甘玉珏说的严厉,大喝道:“呔!你们这些江湖之人,如何敢对元帅无礼?”

  秦风在旁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张保一喝,猛然向前踏了一步,双目如电,直视张保。张保本是军中大将,不料被秦风这一瞪,竟觉得心中一窒,一时说不出话来。

  岳飞一摆手,示意张保退后,温言道:“这位义士是……”

  秦风见岳飞开口,忙退后了一步,道:“我叫秦风。”

  岳飞点头道:“秦义士好功夫。几位的好意,我岳飞心领了。只是此次回京,乃是圣上的旨意。朝中丞相虽与我不睦,但圣上之命究不可违。我岳飞一生尽忠,这违抗圣命之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为的。此去便是刀山火海,我岳飞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方川扬急道:“元帅万万不可,便是元帅为国家大义不惜捐躯,但这大宋百姓,徽钦二帝又将如何呢?若是元帅不幸为奸人所害,不日金兵南下,这大宋河山岂不都沦为异族之土?”

  柳琴怕方川扬说的太过,连忙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襟,示意让他不必操之过急。

  岳飞苦笑了一下,道:“想我大宋,忠臣良将又岂在少数。只要朝廷肯战,少我一个岳飞,又有何妨?我此次回京,正要是上书圣上,说明此事。若是我大宋能上下一心,便是金兵再多十倍,又能奈我何?”

  他话未说完,只听远处有人叫道:“岳飞!圣上连传十二道金牌,你居然还在此延误。莫非要抗旨不成吗?

  ”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远远的七八匹马疾驰而来,当先一人五十来岁年纪,鹰视狼顾,身后跟着的众人俱是锦衣官服。只见当先那人驰到近前,看着岳飞众人道:“岳飞,你怎的还在此耽搁?我奉丞相钧旨,特来送你上路。”

  张保王横闻听俱是大怒,只是不得岳飞言语,不敢开口,只是恶狠狠的瞪着来人。方川扬暗中打量,心中盘算,不知道这些人中是不是有那韩荆在内。正想之间,听岳飞开口说道:“你回去回复丞相,我岳飞不需他催,自会回京。丞相日理万机,莫要为了岳飞分心过甚,还望他能专心辅佐今上,以大宋社稷为重。”

  那人不料岳飞词锋如此厉害,一时间有些辞穷。当下转而瞪着方川扬等人道:“你们是何人,在此拦路,莫非是反贼不成?”

  秦风在旁见他如此跋扈,身形一晃,欺到那人马前,倏进倏退,旁观众人只听叮的一响,眼前一花,秦风已经退回原地。方川扬何等眼力,早已看出秦风刚才那一进一退之间,乃是出手去摘那人坐骑的项下铃铛,不料那人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瞬息之间,两人已经对了一招,那叮的一响,便是铃铛受了两人掌风所激而发。

  那人这一出手,方川扬登时想起一人,脱口道:“你是摘云手?”

  那人闻听一愣,道:“不料我白清十余年未行走江湖,竟还有人记得。不错,正是老夫。”

  方川扬脑中飞速盘算,这摘云手十余年前名动江湖,忽然销声匿迹,不料竟是转投了秦桧府中。眼见今日如此形势,这白清必然不会让岳飞多做停留,如此一来,原本的计划便要作罢。正想着,只听白清又道:“岳飞,丞相怕你路上不宁,特地让我们一路护送。”说着回头道:“左右,送少保起程。”

  他身后那些人答应一声,纷纷催马来到岳飞旁边,隐然成包围之势,接着齐齐喝道:“恭请少保起程。”

  张保王横再也无法忍耐,张保向方川扬使了一个眼色,王横大喝道:“大胆,你们要胁持少保不成?”

  方川扬心领神会,连忙道:“诸位兄弟,这些人乃是江湖匪类,冒秦丞相之名,要胁持岳元帅。”

  他话音未落,秦风的长剑业已出鞘,一道寒光直奔摘云手白清。白清身形一晃,跳下马来,跟秦风战在一处。甘玉珏也不敢怠慢,纵身而起,扑向岳飞身边一人。

  方川扬退后一步,对柳琴低声道:“琴儿,你且莫要出手。这些人有我们来对付,你护好元帅。”

  说罢他刚要加入战团,柳琴猛的一拉他,附在他耳边道:“小心甘玉珏。我疑此人。”

  方川扬一愣,但他知柳琴素来谨慎,向不空言,此时也无暇多问,当下点头答应。也加入了战团。

  此时秦风与白清战了个平分秋色,剩下六人早已下马,围攻方甘二人,这六人虽不如白清,但相差也不远。六人联手另有一功,结成阵势将方甘二人困在当中。

  岳飞在旁见众人混战,不由得双眉紧蹙。他知道这些江湖豪杰俱是一番好意,但如此与秦桧冲突,却是不智。他是马上将军,这一对一掌,见招拆招的功夫却是不会。他心下焦急,提声叫道:“诸位停手。我岳飞绝无抗旨之意。诸位好意,岳飞心领。诸位义士速速离开,他日以此武艺投军报国,岂不胜过在此徒送性命。”

  方川扬虽在乱中听得不真,但也猜到岳飞心意。他何尝不知岳飞苦衷,只是金人残暴,若是岳飞一去,无人再抗金兵,眼见便是亡国之祸。他素来忧国忧民,此时便想趁此机会,让岳飞不得不留。虽然机会渺茫,但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孤注一掷。故此手下加紧,要先毙掉一人,破此阵势。

  柳琴见势,便来到岳飞近前道:“岳元帅,恕小女子冒昧。眼见秦丞相不怀好意,元帅当下不如暂避一时,且率兵退外寇,复我河山,为大宋百姓抗旨一回。”

  王横听了也劝道:“元帅,这位姑娘所说并无道理,元帅立功无数,将来也可以将功折罪。”

  岳飞正色道:“王横,你这是何言语。我岳飞岂能为这大逆不道之事!这位姑娘,我岳飞心中所想,适才已说于那几位义士。你不必多言。速让他们退去。你们若是真心为国,不妨去投韩世忠将军。我与韩将军素日交好,你说是我岳飞所荐,他定会收留你们在军中。你们以胸中武艺,报国杀敌,胜过在此拦阻岳飞!”

  柳琴听岳飞如此说话,不由得有些生气。便在此时,只见秦风剑光猛然大盛,将白清逼的连连后退,接着秦风身形一转,舍了白清,长啸声中,一道剑光直袭向其余六人中的一人。那人背朝秦风,正在猛攻,猛然听到背后长啸,连忙闪开。那阵势登时便破开了一个口子。

  方川扬见是秦风,大喜,不料秦风剑势不歇,竟是直冲着自己心口而来。他万没想到秦风竟会对自己出手,大惊之下,再想招架已经不及,勉强身形一闪,这一剑竟将他的左肩刺穿。秦风一招得手,更不停歇,顺势抽剑,再袭甘玉珏。

  方川扬大叫道:“甘兄弟小心!”只是那迅雷剑何等快捷,当日在金山寺中秦风一剑偷袭,跟甘玉珏平分秋色,此时甘玉珏面前还有数个敌人,哪里还避的开这一剑。他刚一回头,那剑已刺入他的后心。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竟是死不瞑目。

  方川扬此时左肩受伤,转动不灵,那几人一拥而上,刀剑齐下,他身上连中数下,已成了一个血人相似。他心中悲愤莫名,大叫道:“秦风,你为何如此!”

  秦风也不答话,运剑如飞。一剑又刺入方川扬的心口。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眨眼之间,方甘二人接连被秦风所杀。岳飞等人不明所以,一时间尚未明白。转头望向柳琴,只见柳琴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眼见就要摔倒。张保连忙抢上一步,扶了她一把。

  柳琴惨然一笑道:“多谢将军。”继而转头道:“岳元帅,川扬已死。望你怜他此意,于回京之事能再三思。”说完她轻轻的挣开了张保,将右手伸入袋中,缓缓的向秦风走去。

  秦风见她走来,身形晃动,弱不禁风,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一犹豫间,柳琴已来到近前,开口道:“原来是你。我错疑了甘公子。难怪你素不多言。”

  秦风一笑,道:“柳姑娘果然聪明。在下正是韩荆。这迅雷剑秦风,乃是在下在中原的身份,所谓言多必失,方公子和柳姑娘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在下若不是三缄其口,如何瞒的过二位。”

  柳琴道:“你如此处心积虑,却是为何?”

  秦风又是一笑道:“为人自当顺应天命。宋室积弱已久,当今皇上又是昏庸无道,何必再苦守不放。早在四太子兵败之前,我已投入方川扬手下,等待时机。果不出我所料,他要阻拦岳飞归京,真是小儿见识。他一心要迎二圣而回,只是二圣若回,那宋高宗何以自处?岳飞愚忠,不明此理,可笑这方川扬,枉称河洛公子,智计无双,竟也看不透此理。”

  柳琴听了,幽幽一叹,道:“他何尝不知,只是他说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他就是这么个性子,知其不可而为之。我又怎劝的了他。秦……韩公子,你我相识一场,你容我自戕吧。”

  韩荆一愣道:“我本无杀你之意。”

  柳琴惨笑道:“他死我又有何生理。”说罢右手从袋中拿出,已然多了一把匕首。

  韩荆忙道:“柳姑娘,你……”

  他话音未落,柳琴手腕一翻,匕首直刺他的太阳穴。韩荆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猛的一闪,一把抓住了柳琴的手腕,顺手一带,已将那匕首甩了出去。他又惊又怒,喝道:“你想死么?”

  柳琴又是一笑道:“我当然想死。只是不需韩公子动手,我连手上都已涂了毒药。”

  韩荆闻言大惊,连忙看自己的右手,这一下才发现右手竟然已经毫无知觉,颜色也已变的漆黑。他一纵身来到柳琴身边,怒道:“你……你下了什么毒?快给我解药。”

  柳琴道:“韩公子是聪明人,你若是要毒死一人,会留解药吗?这乌头配上我的墨玉散,恐怕此时毒性已到肩头了吧。”

  韩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柳琴药理如神,所言定是不虚,当下一咬牙,左手举剑,向自己的右臂斩下,竟是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右臂砍了下来。接着左手连点几处穴道止血。饶是他忍狠非常,此时也已经面无人色。

  柳琴身子一晃,口中已有鲜血流出,道:“壮士断腕,韩公子果然英雄。只是未免性急了一些,我说的乌头以及墨玉散,是我自服的,沾在身上,却无毒效。公子手上,乃是我平日配的麻药……”

  说到这里,她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韩荆脸上肌肉抽动,猛的仰天大笑:“我韩荆一生自负,不料却栽在一个弱女子手中,可笑,可笑!”

  此时白清来到韩荆身边,道:“韩公子,大事已了,速让岳飞上路吧。”

  韩荆笑声不止,转身飞跑而去,身子摇摇晃晃。奔跑间突然摔了一个跟头,接着爬起来继续飞跑。旁边一人道:“韩公子莫是疯了?”

  白清一摆手道:“无暇顾他,正事要紧。”说罢正要去催岳飞,却见岳飞已经来到了近前。

  岳飞道:“这几位义士因我而死,你等好生葬了他们。我自会回京跟丞相分说。”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白清见岳飞如此,也不想再多生枝节,当下众人合力,葬了三人。

  眼见天色已晚,白清道:“秦丞相在京中恭候,想必少保不会令丞相空等吧。”

  岳飞并不答话,张保喝道:“我家元帅岂似你等小人之心,说过会回,你还罗嗦什么!”

  白清一拱手道:“如此甚好。”说罢转身领其余众人而去。

  岳飞眼望三座新坟,心中默祷:“我岳飞此去京城,必当全力劝说圣上抗金。三位泉下有知,当再助我一臂之力。柳姑娘,岳飞恐怕不能如你所请了。”

  一月之后,岳飞抵京,秦桧以莫须有之名下岳飞大理寺监狱,坐两月,无可取证。岁暮,秦桧手书小纸付狱,将岳飞害死在牢狱之中,时年岳飞三十九岁。

空负百年心
  宋绍兴年间,七月时分,正是流炎似火,热不可挡的天气。南岳衡山的山路上走来一人,身穿一袭青衣,看年纪二十二三岁左右。细眉毛,直鼻梁,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十分的精神。五官面貌说不上英俊,但非常和谐,看起来甚是舒服。这条山路曲曲折折,两旁的山石高低错落,景色甚是可观,这青衣人却好似无暇一顾,只是匆匆赶路。

  走了一程,只见远远的闪出一座道观,正是衡山派的三清宫。他脚下加紧,不一会儿便到了三清宫外,门口的清风明月两个道童见到,连忙上前拜见。原来此人乃是衡山掌门空虚道长的大弟子墨秋沅,这衡山派乃是以入门先后排位,墨秋沅自幼便在衡山随空虚修行,故此虽然年纪尚轻,却是大师兄的身份。

  墨秋沅询问了几句,听说师父正在宫内大殿上,顾不得跟两个道童多说。清风嗯了一声,还要说话,墨秋沅却已经赶入殿内,清风只好将话咽了回去。墨秋沅进得殿来,只见正中坐着一人,身着灰布道袍,身形消瘦,三缕长髯飘洒胸前,正是师父空虚道长。旁边高高矮矮站了几十个人,都是他的师弟和第三代的弟子。

  他抢上一步,躬身拜倒道:“师父在上,弟子墨秋沅回来了。”

  空虚道长早已听到门口几人的寒暄,他对墨秋沅甚是喜爱,见他回山,心中高兴,便道:“秋沅,起来吧。事情办的如何?”

  墨秋沅站起身来答道:“一切顺利,弟子已经将信送到。”

  空虚道长捻髯微笑道:“好,这趟辛苦你了。”旁边众人见大师兄回山,纷纷上前问长问短。

  等众人寒暄已毕,空虚道长递给墨秋沅一封信道:“你不在山上的时候,有位姑娘送来一封书信,说是给你的。你看看吧。”

  墨秋沅闻言一愣,连忙接过书信,先看封皮。只见上面四个娟秀的小字:秋沅亲启。墨秋沅心中没来由的一沉,竟有些不敢拆开信封。他将信揣进怀中,问道:“师父,不知这封信如何而来?”

  空虚道:“你下山不久,便有位姑娘上山,自称萧雨,是你的朋友。说有事找你。我说你不在,她便留了这封信给你,说一切俱在信中,你看过便知。然后便转身下山。其余的她没有多说,为师也不甚清楚。”

  墨秋沅闻言,心中不安之情更甚,忙道:“萧姑娘……是江湖上认识的一个朋友,有些交情。”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师父,弟子觉得有些疲累,若无他事,弟子先告退了。”

  空虚沉吟了一下,看着墨秋沅道:“也好。你今日便先去休息吧。嗯……不日为师即要闭关,过个几日,就将这掌门之位传了于你吧。”

  墨秋沅的心情本来已被那信弄的七上八下,此时忽然闻听师父要传自己掌门,一时间手足无措,忙道:“师父,这……”

  空虚一摆手道:“你武艺有成,为人也值得信任,更难得你诸位师弟都赞成由你接位,你也不必多想,好好休息去吧。”墨秋沅闻言,不敢再说,只好告退。

  刚出来三清宫,清风迎上前来道:“墨师兄,跟你说件事情。”墨秋沅一愣,停了下来。清风续道:“你下山之后,有天晚上我起来解手,结果被一个漂亮姐姐抓住了。她向我打听你在不在山上。我当时吓坏了,可是她说她不是坏人,又给了我一大块银子。我看她都要哭了,就也不怎么怕了,我说你下山了,她好像舒了口气,就走了。可是她第二天又上山来了,还给师父留了信。”

  墨秋沅连忙问道:“那姑娘可留姓名?长什么样子?”

  清风挠了挠头,“她没说叫什么,个子跟我差不多高,眼睛很亮,不过看起来好像很伤心。墨师兄,她是你的朋友吗?”

  墨秋沅此时心乱如麻,无心再说,也不理清风,径直回到宫后自己的卧室之中。此时已是掌灯时分。他就在灯下拆开信观看。只见信上写道:“见信如晤:自襄阳一别,再三思忖。妾与君相隔万里,身处异途,恐终属无缘。不若就此分离,以免误君终身。从此相忘江湖,天各一方。尺简寄情,盼君珍重。萧雨缄。”

  墨秋沅将这封短信反反复复的看了数遍,越看越是心乱如麻,忍不住将信扔在一旁。又愣了半响,他打开房门来到院中,只见月色如水,清辉满天,不禁心绪难宁。想起初入江湖,途经襄阳时相识萧雨的情景,说不尽的柔情蜜意,道不完的海誓山盟。洒泪分别之际,两人曾约定三年为期,再见之时,便定三生之约。不料刚过一年,却不知为何收到这样一封信。什么叫相隔万里,怎么是身处异途。想到这里,他要寻萧雨之心再也按捺不住,当下转身进房,先将萧雨的信收进怀中,然后提笔留书,道明自己下山之因,并禀明自己不愿为掌门之意。接着收拾好包裹,一口吹灭烛火,开门出房。

  走出房外,他向空虚道长住的屋子遥拜了几拜,眼见灯火已熄,想是师父已经睡了。然后转身跳出院墙,向山下奔去。不多时,已经到了三清宫。墨秋沅来到此处,想起自己不做掌门,偷跑下山,师父定是伤心之极,自己再回衡山不知是何年何月,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来到殿前的空地,忽见一人背对自己,负着双手,正在仰观夜色。眼见这人身形颀长,双肩消瘦,正是师父空虚道人。

  他心下有愧,不敢上前,只听师父说道:“秋沅,你可知这月是何物,能教人情思满怀。”

  墨秋沅连忙抢上一步,躬身道:“师父,我……”

  空虚长叹一声,道:“日间见你情形,我已能猜到几分了。自古情关难过,你素日甚是伶俐,不料遇到这情之一字,也是不能看开。这也不怪你,我本想,你精明能干,若为掌门,定能光大衡山一派,如今你既不愿,也不必勉强。你二师弟为人忠厚沉稳,由他任掌门,未尝不能有所作为。你放心下山去吧,不必多虑。你用情太深,恐日后反受其累。此番下山,当谨记此言。方今天下不宁,刀兵四起,你一身武艺,即使不能保家卫国,切切不要走上邪路,你可记住了?”

  墨秋沅闻言,再也忍耐不住,双膝跪倒,哽咽道:“师父,弟子不孝,辜负您老人家一番期望。现今弟子方寸已乱,此番大恩,弟子只能来世再报了。师父您老人家保重,弟子……去了。”说罢,他给空虚磕了几个头,站起身来,不敢回头,掠过空虚身边,直直下山去了。空虚目送墨秋沅的身形远去,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

  墨秋沅连夜下山,乘着月色,一路赶出数十里。找了家客栈,敲开门后,丢给店小二一块碎银,埋头大睡,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草草吃了些饭,出门继续赶路。

  在路上非止一日,已到襄阳,他心中焦急,不及找落脚之处,先奔襄阳城内的春和楼。当日他便是在这春和楼上邂逅萧雨,两人不约而同出手惩治一个恶霸,因此相识相知,结下这段情缘。故此墨秋沅一入襄阳,先到春和楼,只盼能再遇萧雨。只是世事哪有如此巧法,他在襄阳城转了数日,大街小巷走了不知多少,连萧雨的半分消息也没有得到。他心中烦闷,想起天下之大,伊人芳踪杳杳,不知该去何处寻找萧雨。忽又想到萧雨曾说在峨嵋学艺,当下昏昏沉沉,离开了襄阳府,顺着大道一路向西而行。

  在路上行了数日,远远看见一个小村落,村子之后是一座大山,黑沉沉的不知有多高。他进村来想找个村民打听路途,不料这村子竟是十室九空,田地也荒芜了不少。他寻了许久,方才在村角的一间茅屋中找到一位老者,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峨嵋本在襄阳西南,他一路精神恍惚,却走向了西北。村后那山名唤饶风岭,隶属兴元府管辖。此地已是宋金边境,因为金兵常来烧杀抢掠,故此年轻力壮之人都纷纷远走避祸,只有这老人行将就木,在此苦挨。墨秋沅闻听,心下恻然,便将身上所剩银钱都摸了出来,留给那老人,自己转身出村。

  出村之时,已是日落时分,墨秋沅看着天边残阳如血,田地里荒草丛生,隐有白骨散处其中,不禁感慨不已。心想这两国交兵,百姓受苦,也不知何日才能太平。转而又想到自己,若是萧雨此时就在身侧,两人携手并肩,共闯江湖,行侠仗义,那是何等乐事。可是现在自己却落得个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慨叹之余,见那饶风岭在夕照之下隐然生光,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相似,不禁心中一动。他平日最爱山景,此时心情郁郁,便想夜上饶风岭,借山景一浇心中块垒。主意打定,便向饶风岭赶去。

  这饶风岭生的甚是险要,一座山兜兜转转,俱是弯路。墨秋沅不识路径,七转八转,早已经偏离了大路,转到了后山,他自己自是不知。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一轮明月挂在当头,清辉铺地,甚是明亮。墨秋沅走的腹中饥饿,正想找点儿野味充饥,忽听得左方传来一阵异声。他心下疑惑,便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走了一里多路,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只见一大片空地,方圆足有数十丈,空地上零零散散摆着数十个巨大的石块,正当中站着一人,正在低首凝思。墨秋沅看的惊奇不已,不知道这人在干什么,便隐身在一块山石之后注目观看。只见那人忽的腾身而起,半空中一个转折,落在一块大石旁边,飞起一脚,踢起那块大石,正落在另一块大石上,将原来的石头砸的粉碎。墨秋沅这才明白,刚才的异声便是这石头碰撞之声。他心中惊讶,不由得咦了一声。那人顿时听到,转脸问道:“何人在此?”

  墨秋沅连忙从山石之后闪身出来,躬身施礼道:“衡山弟子墨秋沅,路过此山,无意相扰,恕罪恕罪。”

  那人上下打量了墨秋沅几眼,道:“你是衡山弟子?你可会下棋?”

  墨秋沅一愣,他在衡山学艺之时,闲暇之余也看了不少棋谱。此时听此人一问,连忙答道:“也曾胡乱下过几次。”

  那人闻听他说会下,登时喜形于色,忙不迭的道:“好好,来来来,跟我下上一盘再说。”

  墨秋沅走上前几步,这时他才看清面前此人。个头比自己高了不少,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国字脸,浓眉阔目,身材甚是魁梧。那人往地上那些大石一指,道:“阴文为红,阳文为黑。你红我黑,这步棋该你下了。”

  墨秋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下方才明白,那些大石竟然都是刻成了象棋子的模样,只是文字有阴有阳,以示区别。地上刻着一张巨大无比的棋盘,借着月光,倒也看的清楚。他见这棋子棋盘如此气势,一时有些发愣,问道:“前辈,这……”

  那人一摆手道:“小兄弟,你我相遇,便是有缘,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就唤我一声大哥吧。”

  墨秋沅见这大汉英气逼人,心下赞叹,又听他说的如此爽快,当下便道:“好。大哥,这棋如何下法?”

  那人见他爽快,也是高兴,道:“你将要走的棋子搬动,移到要走之处即可。若是吃子,需用你的棋子将对方棋子击碎,若不能碎石,便是被吃。”

  墨秋沅这才明白,原来刚才他脚踢巨石是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这等下法却是从未见过。他本是少年心性,平日又爱下棋,此时已将心事抛却脑后,仔细看那棋局。刚才红子被黑子吃掉一马,形势已落下风,他苦苦思索,想要反败为胜。

  那人见他犯难,笑道:“红子虽落下风,却还有反击之力,小兄弟莫要气馁。”

  墨秋沅思索了半响,身形一转,双掌平平推出,将右车向前移了三步。这一步占据要处,进可攻,退可守。那人见他下出此步,点头道:“好棋,好棋。”说罢一纵身来到另一块大石旁,身形一矮,已将那大石托了起来,接着手一抖,棋子飞出,却是跳了一步马,直逼黑子的左肋。墨秋沅忙支起左士,应了一招。

  两人你来我往,下的激烈之极。只是每块大石都有百十斤左右,那人功力深厚,下子行棋之时毫不费劲,墨秋沅却是越来越觉吃力,再加上腹中饥饿。又下了几步,墨秋沅抓住一个机会,要跟对方对掉一车。不料他力气将尽,红黑两车一撞,黑车竟没有被撞碎,按照之前的规定,却是红车被吃。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这一下你可输定了。”

  墨秋沅虽不服气,却又无话可说。气鼓鼓的道:“大哥,我是输在内力不及你,却不是棋艺不及。”

  那人闻言,正色道:“世事如棋,首要布局,若布局不高,便先输了一半。布局之后还要脚踏实地,步步为营。走错一步,满盘皆输。我以巨石为子,便是布局。你气力不及,便是落入局中,你若是不懂这个道理,可枉费了我这番苦心了。”

  这番话说出来,粗听似是强词夺理,细品之下,又不无道理。墨秋沅愣了一下,好像抓住了什么,想细看却又看不清楚。那人看他发愣,笑道:“小兄弟,你可服气了吗?”

  墨秋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施礼道:“大哥此言,让小弟受益匪浅,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那人连忙伸手相搀,忽听墨秋沅肚子咕咕作响,那人大笑道:“原来你尚未吃饭,难怪输的不服。也罢,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说罢身形一晃,踪影不见。

  墨秋沅见他远去,只觉得今晚际遇之奇,便如梦中一般,但是眼前棋子在地,又断然不是做梦。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那人已经回来,手里拎着两只山兔,腰间还多了一个大葫芦,不知他从何处拿来。两人就在附近找了个背风靠水的所在生起火来,将那两只兔子洗剥干净,烤在火上,不多时便香气四溢。那人又拿出那个葫芦,原来里面是一大葫芦酒,两人边吃边聊,墨秋沅便道:“大哥,还没请教你高姓大名。”

  那人哈哈笑道:“我叫穆长风,你是衡山弟子,看你刚才的身形心法,想来已得空虚道长的真传。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费力指点于你。”

  墨秋沅听他口气,好像与师父相识,便问详细。穆长风拿起葫芦,喝了一大口酒,一抹嘴道:“十三年前,我武艺初成,当时年少气盛,只觉天下英雄不过如此,因此想遍访名山大川,与众位掌门比试。我那时在长沙学艺,离衡山不远,便先上了衡山。现在想来,幸是如此,方才没有贻笑天下。”

  墨秋沅啊了一声,他见穆长风行事爽快,武功高强,甚是心折,却不料此人与自己师父曾经动手,但此事又从未听师父说过,不由得心痒难搔,便道:“大哥,莫要吊小弟胃口,快将这经过告知小弟吧。”

  穆长风一笑道:“你倒是性急的很啊,这段经过,我从未对人说过,想来空虚道长更不会对人说起。也罢,你我甚是有缘,今日便将此事说于你听。我当时夜上衡山,本想趁晚给空虚道长留下字条挑战,第二日再正式拜山,好显得我脸上有光。不料当晚刚到空虚道长窗外,便被他老人家发现。我当时不知道天高地厚,非要跟他老人家动手,结果半个时辰不到,被道长三次手下留情,当真是无地自容。”墨秋沅听他讲述,遥想当年二人月下论武,不禁神往。

  又听穆长风接着说道:“我当时心灰意冷,沮丧之极。本想就此下山,终身不再言武。多亏空虚道长晓我大义,说学武之人当为国为民,方才不枉一身武艺。又蒙他老人家传我道家心法,我能有今日成就,甚托那晚所得之力。故此我没再去别处,也没回长沙。我无家室所累,便四处游历江湖,练习武艺。到了此处,发现金兵履犯我边境,便在此隐居。按照空虚道长指点,一来若有小股金兵,便下手除去,二来继续修行。后来在这象棋之中,被我悟出了一路武功,名为逐鹿天下。”

  墨秋沅听说穆长风从象棋之中悟出武功,大感兴趣,正要询问,穆长风先开口道:“贤弟,我见你初现身之时,颇有忧意,莫非有何不顺心之事?”

  墨秋沅不料他看似粗豪,却如此细心,被这一问牵动了愁肠,脸色登时一黯。他从衡山下来,至今无日不在思念萧雨,直到此时方才有人可以倾诉,忍不住心下激动。

  穆长风一笑,将葫芦递了过来,道:“先喝口酒,慢慢说。”

  墨秋沅顺手接过葫芦,缓缓道:“当日我奉师命下山,初入江湖。途径襄阳府,在春和楼上吃饭。结果当地一个恶霸,在楼上欺男霸女。我看不过去,正想去拦阻,结果有个女子比我身法更快,一刀就将那恶霸杀死。”

  穆长风一拍大腿,道:“痛快,痛快!我说墨兄弟,你为人是不错的,就是这性子,未免太有点儿婆妈了。这等腌臜厮,有什么好犹豫的,一刀杀了就是。”

  墨秋沅脸上一红,道:“大哥说的是,那时小弟初入江湖,未经历练,若是现在,自是一刀下去。”

  穆长风点头道:“你继续说便是,我不打岔了。”

  墨秋沅续道:“后来家丁报官,官府追来,我们俩一路逃走。她说她叫萧雨,在峨嵋学艺。再后来,我们就同闯江湖……”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直到我们最后重回襄阳,约定三年为期之后才分道扬镳,不料时隔一年,竟收到了这样一封信。”说着他把那封信掏了出来,递给穆长风。

  穆长风就着烤肉的火光看完短信,沉吟了半晌,道:“相隔万里,身处异途,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墨秋沅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真不知是什么意思。”

  穆长风眉头皱了皱,又问了几句当时萧雨惩治恶霸的情景,欲言又止。墨秋沅看了出来,便道:“大哥,你我一见如故,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穆长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贤弟,你莫怪愚兄信口开河,只怕这个萧姑娘……是金国人。”

  墨秋沅脸色大变,怒道:“你……你说什么?”

  穆长风叹了一声道:“贤弟,我且问你,萧姑娘当日惩治恶霸,身法如何?可是从左到右,成一道弧形?据我所知,这是金国飞雁派的独门心法。他们的雁歌刀法和雁过留声的轻功乃是一绝。当今金国的龙虎卫大将军完颜古勒便是飞雁派门下的大弟子,五年前我曾在潞安州跟他交过一次手,那时我这逐鹿天下的功夫未成。他劈我一刀,我打他一掌,平分秋色。这雁过留声的轻功身法,我是万万不会看错的。所以听你说起当日情形,我便猜到她的身份,故此她才有相隔万里,身处异途的说法。”

  墨秋沅此时,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木呆呆的不知所措,只是喃喃道:“不可能,萧雨不会骗我,她说过三年后在襄阳等我的。”

  穆长风见他这般模样,有些不忍,便道:“小兄弟,你也莫要如此。我不过是猜测而已,也许萧姑娘另有原因,你先不必忧虑,来来来,愚兄将这套逐鹿天下的武功传了于你。”

  墨秋沅听穆长风如此说法,知他有心开解自己。一来他不愿忤穆长风的一番好意,二来对这逐鹿天下的武功的确也是好奇之极,便放下葫芦,站起身来道:“愿听大哥指教。”

  穆长风哈哈一笑,拿起葫芦,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干,顺手将葫芦一扔,站起身来之时,已从地上捡起了两根树枝。只见他双手各执一根树枝,朗声道:“小兄弟,看清楚了。我这逐鹿天下的武功最看悟性,虽说只有九招,然运用之道,存乎一心。九乃阳之极,可穷无尽之变化。施展之际,兵器有无,招数与否,俱不重要,你可明白了?”

  墨秋沅听了这几句,不禁有些似懂非懂。穆长风也不多解释,左手棒横起,右手棒直立,双棒大开大阖,边舞边道:“此乃第一招,双车纵横。车乃主攻之力,双车连环,睥睨天下。纵横之际,变化无穷,全靠临敌之时随机应变。”话音未落,手中招数已变,左右手双棒连环守卫,从极攻变为极守,正是一招连环甲马。只听他接着道:“此招虽为守势,然转守为攻,寓攻于守,未尝不可。”说罢右手棒一起,径点向小腹位置,从连环马变为了卧槽马。紧接着招数又变,车水马龙,炮打当头,怒卒过河,相震中央,士撑边角,将帅失和,九招源源不断,依次施出。

  墨秋沅在旁,初时尚在不住口的叫好,后面看到精彩处,连好也叫不出来,真个是目瞪口呆。九招演完,穆长风将手中双棒一扔,大笑道:“痛快痛快,我这逐鹿天下,除去这九招,还有一套内功心法,同招式相辅相成,等你领悟了这九招,便一同传了于你。”墨秋沅究是少年心性,见了这套武功,心中高兴,已将萧雨之事暂时忘记,当下便跟穆长风学练起来。

  刚练了几下,穆长风便道:“小兄弟,我看你这记性是极好的,但是我这套招数最忌生搬硬套,须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套武功既名逐鹿天下,这征战四方,岂有定势?便如棋盘厮杀,虽有套路,然如何运用,却是因人而异。你若是不能明白此点,便悟不到这套武功的妙处。”墨秋沅的悟性本好,又通棋理,听了这几句,又想起前面的布局之语,心中便如电光火石般的一闪,登时想到了这功夫的关键。

  原来这套功夫正如下棋一般,说穿了便是争先二字。从布局开始,便招招争先,每一步都让对方不得不应,如此一来,焉能不胜。他想到此处,喜不自胜,脸上不觉露出了微笑。穆长风见他若有所悟,也是心下高兴,道:“罢了罢了,你小子果然有几分门道,居然给你悟了出来。这套功夫单练无益,只有在实战中多加练习,才能运用纯熟。我看你不如便留此处,随我继续习练。”

  墨秋沅此时想到跟萧雨当初的海誓山盟,居然都是戏言,当真是万念俱灰。索性也熄了再去峨嵋之心,当下点头答应。

  从此二人便在这山中日日练习,刻石为子,画地为盘,原来这巨石刻子,运功下棋的过程正是修炼逐鹿天下心法的不二法门,而那一套九招与下棋的道理有相同之处,故此墨秋沅的内功武艺均是一日千里。

  转眼之间,已是绍兴三年的二月间。掐指算来,墨秋沅随穆长风学艺已有一年半有余,这一天,墨秋沅来到平日练功之地,却没见到穆长风,他站在山巅向下鸟瞰,眼见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不禁一阵难过。再想到萧雨,心中又是一痛。他前段时间专心武学,心无旁骛,无暇多想,此时武艺有成,心下不免有些空虚,再加上一时有感而发,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忍不住纵声长啸,以抒胸怀。他啸声刚起,便听山下有人高歌相和:“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声音清越。墨秋沅闻听大喜,叫道:“穆大哥,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穆长风,只见他身形晃动,已经来到了墨秋沅近前。墨秋沅迎上前来道:“穆大哥?你去哪里了?”

  穆长风神情肃穆,道:“我昨夜收到江湖上朋友的飞鸽传书,故下山一探。”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

  墨秋沅见他神情有异,便问道:“穆大哥,莫非出了什么事情吗?”

  穆长风缓缓点头道:“正是如此。金人屡次犯我大宋,却被朝中几位大将率兵击退。后来完颜古勒那厮绕道饶风关,想换条道路进兵,不料被吴玠吴将军遇了个正着。眼下正在饶风关血战。”

  他尚未说完,墨秋沅便道:“穆大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既是如此,你我焉能置身事外,不如现在便下山去助吴将军一臂之力如何?”当下两人商量停当,便收拾东西,联袂下山,直奔饶风关而去。

  这饶风关背山而设,以山为名,甚是险峻。虽在宋金边境,但因地处西北,故此守军不多,不像襄阳、楚州等地囤有重兵。金国履次进攻中原不果,便将主意打到了这西北之处,想由这饶风关进窥蜀中。那龙虎卫大将军完颜古勒派大将撒离喝率三万人马为先锋,寅夜来袭,要一举攻下饶风关。自己带领七万金兵在后接应。完颜古勒乃是飞雁门下大弟子,这飞雁门在金国赫赫有名,是第一个大门派。因此撒离喝军中带了不少金国的武林高手,势在必得。

  如今饶风关的守将吴玠,深通兵法,智勇双全。曾在青溪岭逆击大破金兵,追奔三十里,杀的金兵狼狈逃窜。金兵进犯饶风关时,吴玠尚在河池,当时饶风关守将田晟驿书招吴玠入援,吴玠自河池日夜不停,连驰三百里,孤身入金营,送黄柑一车,言“大军远来,聊用止渴。”然后飘然出帐,回关备敌。这一下撒离喝大惊失色,不敢前行,直等到完颜古勒率大兵亲到,才敢续行。故此饶风关才得空聚集人马。

  墨穆两人来到饶风关,穆长风曾与吴玠有一面之缘,便径直前往拜见。吴玠大喜,原来之前金兵攻关,派数千敢死军身披重甲,登山仰攻,结果被吴玠用弓弩和大石连守六天六夜,金兵死尸如山,却仍不后退,至今已是第七天。完颜古勒帐下众高手尚未得见,吴玠心知饶风关虽然险峻,却拦不住武林高手,故此见二人前来相助,喜不自胜。

  二人不及休息,登关观敌。只见金兵密密麻麻,帐篷连绵不绝,关下有数千人,均身披重铠,想是要再次攻关。中间拉拉杂杂的有几十个人,服色各异,料来便是金国的那些高手。这数千人后,一员大将黑衣铁甲,正与身边一人商议。在他身后,整整齐齐列着十万金兵。

  吴玠指着那人道:“那便是完颜古勒,此人号称飞雁门中的第一高手,旁边那人似是他军师,据闻颇有计谋,却从未见他面目。”墨秋沅心中一震,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怕看到萧雨。但是离的远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心下焦急,恨不能便跳下关,冲进敌营。穆长风知他心意,示意让他稳住。便在此时,只见完颜古勒一挥手中马鞭,金兵阵中鼓声大作,那数千敢死之士便如潮水一般,蚁附而上。吴玠不动声色,直到金兵爬上一半,方才猛一挥手,顿时弓弩如飞,石如雨下,那些金兵便如疯魔一样,毫不畏死,踩着前面的尸体继续往上冲杀。墨秋沅从未见过两军对垒,眼见如此惨象,只觉得手心冒汗,一颗心砰砰砰砰跳个不停。

  攻了半个时辰,金兵的数千敢死军士已经伤亡大半,但剩下的士卒仍是悍不畏死,而关上的弓弩擂石却已所剩不多。只见金兵阵中跃出一人,手持一杆大旗,迎风招展,几个起落,已跃上关侧。原来饶风关的侧面乃是山壁,一般人无法攀登。但那人身手甚好,一手持大旗,一手攀石而上。他身后跟着那数十个武林高手,从侧面抢了上来。守关士卒猝不及防,被当先那人手中大旗一扫,登时破开了一个缺口。

  穆长风见势不好,顺手拿起一杆长枪,冲上前去,一枪刺向当先那人。墨秋沅此时已不及多想,紧随其后,眼见已有数人爬上关头,他飞身上前,左掌横扫,右手直劈,正是逐鹿九式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双车纵横。那人刚爬上关头,不及抵挡,被墨秋沅一掌打在腰间,摔了下去。墨秋沅初次用逐鹿天下迎敌,立建奇功,只是无暇高兴,他身形转动,掌随身走,将爬上的几人全都缠住。

  那壁厢穆长风手持长枪,与当先爬上关口的那人斗了个旗鼓相当。那人正是撒离喝,他见强攻不成,便带领众高手从侧面上关,不料被墨穆二人挡在关口。众人正在鏖战之际,猛听的背后喊声大作,守关的宋兵一阵大乱,穆长风心中一惊,他不知出了何事,又怕吴玠有失,本来他不知对方武艺高低,便跟撒离喝见招拆招,此时心头一急,枪招立变,车水马龙,炮打当头,怒卒过河,几式杀招源源不绝,尤其那式怒卒过河,充满了千军辟易,有去无回的气势。撒离喝上关之时,没想到有如此高手,故此托大没带兵刃,此时手中只有一杆大旗,哪里抵挡的了这一招,他大惊之下,眼见无路可退,一横心,竟翻身从关头跳了下去。幸得关下有人相助,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穆长风一枪逼退了撒离喝,接着枪势一展,将其余众人卷入其中,硬将那缺口堵住,让其后的金国高手不能上关,同时大喝道:“速去救援吴将军!”

  墨秋沅心领神会,知道穆长风面对这些人自保有余,当下身形向后急掠而去。等他赶到吴玠身边,只见关后满山遍野竟是大队金兵,足有五千余人,先头部队已经冲上关来。他大吃一惊,不知道这些金兵如何绕到关后的。只听身后吴玠沉声叫道:“众位,饶风关已失,死拼无益,快随我撤到保西县。”

  此时关上宋兵已经随穆长风杀败金国众人,穆长风放心吴玠不下,故此也退了回来,闻言忙道:“小兄弟,你保吴将军先走,我随后就来。”

  墨秋沅知道此时不能犹豫,一狠心,护着吴玠下关而去。穆长风略略放心,便在此时,只听一人哈哈大笑:“穆南蛮,拿命来!”人随话到,一道人影飞身而至,甚是潇洒。竟是金国的龙虎卫大将军完颜古勒。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柳眉杏目,眉目间隐然含忧,一袭青衣,却是个妙龄姑娘。

  穆长风见是完颜古勒,不禁一愣,情不自禁的往关下看了一眼。完颜古勒呼呼笑道:“穆南蛮,不必再看。那人乃是我的替身。骗骗你们这些蛮子的。我亲从关后上关,尔等气数已尽,还不快快投降。”穆长风回头再看,眼见吴玠在墨秋沅和众亲兵的护卫之下已经下关,率领兵将跟金兵在关下混战,要突围而出。当下更不搭话,一抖手中的长枪,一招士撑边角,长枪刺向完颜古勒的右肩,想要缠住对方,让他无暇带兵追赶吴玠。

  这一招来的歪歪扭扭,完颜古勒却是大吃了一惊,手中长刀连变了三招,都是雁歌刀法中的精妙招数,方才挡下这一招。他横刀一立,道:“好个穆南蛮,几年不见,功夫又长进了。倒要看看你练成了什么新功夫。”说罢长刀一起,使了一招雁字归来,斜斜劈向穆长风的左肋。穆长风闪身躲过,一枪回刺了过去。两人自从上次交手,至今已有将近七年,功夫都各自长进了不少,这一搭上手,仍然是半斤八两,平分秋色。

  完颜古勒身为三军元帅,身负重任,不愿跟穆长风纠缠,想要招呼金兵一拥而上,又怕失了身份。他心中一动,且战且退。穆长风不虞有他,步步进逼。突然间一道身影直袭穆长风背后,其快如电,正是那个女子。穆长风正在全力施展,猛听得背后金风不善,他不料完颜古勒竟然派人偷袭,忙将手中长枪一横,一招相震中央,中正平和,隐然有宰相治国平天下之意。不料这一挡竟是挡了一个空,原来那来袭之人施展的正是雁过留声的身法,身形成弧形划过,穆长风一枪挡空,心里一紧,那偷袭之人趁隙一刀斩下,正中穆长风的左臂。

  这一下砍的甚重,穆长风臂上受伤,招数登时施展不开,没多时右腿上又被完颜古勒劈了一刀。穆长风身受重伤,心知无幸,猛然间大喝一声,右膝跪倒,左手撒开,单手持枪,猛刺完颜古勒的气海穴,正是一招驽马卧槽。这一下兵行险招,实乃是败中取胜的招数。完颜古勒大惊,钢刀顺枪头一抹,想要将枪拨开。旁边那姑娘手疾眼快,一刀斩下,将穆长风手中长枪的枪头砍下。但是穆长风这凝聚全身功力的一击何等厉害,虽然没有了枪头,仍然是快如闪电一般前刺。完颜古勒这一下没能完全抹开,被棍头点在右腿之上,连连后退不迭。便在这时,那青衣女子手中刀光一闪,直刺穆长风前胸。

  眼见刀尖已到胸口,只听远处有人大叫一声:“晓雨!”她浑身一震,兵器险些落地。原来她正是萧雨,这晓雨之名却是二人定情时墨秋沅对她的称呼。她在这万军丛中猛然听到这一声呼唤,如遭雷击一般,登时愣住了。一旁的完颜古勒见她停手,心中一急,跟上一步,一刀刺入穆长风胸膛。

  那呼叫之人正是墨秋沅,他护送吴玠下关,那些金兵只顾抢关,完颜古勒和萧雨又被穆长风缠住,无暇分身,故此没多少人拦截。众人合力一冲,已经冲出重围。墨秋沅放心穆长风不下,立刻赶了回来。他远远的看到萧雨的身影,这是他日思夜想之人,立时便认了出来。一声呼喊刚出口,接着便见穆长风死于完颜古勒刀下,他一看之下,睚眦俱裂,一时间也顾不得多想萧雨,身法展开,几个起落赶到穆长风身边,一弯腰捡起地上被削去枪头的枪杆,一招炮打当头,向完颜古勒头顶劈下。

  完颜古勒身形一晃,闪开这一棍,上下打量了墨秋沅几眼,道:“你是何人?”墨秋沅尚未回答,萧雨惊叫道:“秋沅,你……你怎么在这里?”她当日奉金主之命,到南朝打探消息,不料在襄阳府邂逅墨秋沅,情不自禁。后来两人分手之后,她左思右想,终觉此事无缘,故此冒险夜上衡山,打听得墨秋沅再次下山,这才上山送书。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时隔三年,竟在这西北之地,乱军之中,再遇墨秋沅。

  墨秋沅听到萧雨的声音,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完颜古勒看的清楚,自从萧雨从南方回来之后,便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问她却又不说。此时见了两人如此模样,心中明白了许多,不由得莫名恼怒。恨不能一刀将墨秋沅砍为两段。当下冷笑一声,转头对萧雨道:“师妹,这次可多亏了你了。找到这条山后小路,让我大军能过。果然一举成功。回去之后,我定会向狼主禀报,封你个大大的官职。”

  墨秋沅闻言,看了萧雨半响,蓦然间纵声长笑,眼中却是泪珠滚滚而下:“峄阳桐半死,延津剑一沉。如何宿昔内,空负百年心。墨秋沅啊墨秋沅,你真是痴的可以。穆大哥英魂不远,看小弟为你报仇!”说罢手中枪杆一起,左攻萧雨,右打完颜古勒。

  萧雨闻听,心中一酸。原来这几句诗乃是唐人所作,是说夫妻二人纵是相隔万里,终有相见之日,乃是当日二人在襄阳分别时墨秋沅赠给萧雨的,此时听墨秋沅念了出来,她想起当日两人情意,一时间心摇神驰。猛听完颜古勒大叫道,“师妹,山川萧条,孤城落日,大漠穷秋,绝域苍茫。”原来这雁歌刀法双人同使,另有一功,配合的更是天衣无缝。完颜古勒叫的这几招,都是雁歌刀法中的精妙招数。

  萧雨猛醒,见墨秋沅双眼赤红,势如疯虎一般,转念之间,一咬牙,举刀迎上,配合完颜古勒的刀法向墨秋沅进攻。墨秋沅见萧雨不念旧情,心情激动,本来这逐鹿天下的心法最重心境,想那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全靠方寸之心。若是心神一乱,哪里还能施展的出来。

  墨秋沅此时心痛穆长风之死,又伤萧雨之背己,手中枪杆已经不成招数。完颜古勒见他几近疯狂,手中刀趁势踅进,一刀砍向墨秋沅的右肩。眼见墨秋沅就要伤在刀下,忽然萧雨招式一变,当啷一声,架住了完颜古勒这一刀。完颜古勒脸色一变,道:“师妹,你这是何意?”

  萧雨泣声道:“师兄,你既抢下关来,这人已经不足为患,不如饶他一命。”墨秋沅此时昏昏沉沉,没听见两人的对话,也没注意萧雨救了自己,仍是拼命猛攻。完颜古勒连连使出杀招,都被萧雨一一挡开。他见萧雨一力回护墨秋沅,心下圭怒,大喝道:“师妹,你想背反师门不成?”说罢顺手使了一招边风飘摇,想逼开萧雨,好对墨秋沅下杀手。不料萧雨竟是不躲不闪。完颜古勒大吃一惊,再想收招已经不及,一刀正刺在萧雨肋下。完颜古勒大惊之下,也顾不得墨秋沅,钢刀脱手,一把抱住萧雨,悲声道:“师妹,师妹!”

  墨秋沅虽然神智已近不清,但是猛然见到这等巨变,登时清醒了不少,一时间也停了手。只见萧雨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墨秋沅,勉强笑道:“傻瓜……”话未说完,身子猛的一沉,一缕香魂就此而去。墨秋沅心头剧震,原来当日两人分别,墨秋沅赠诗之后,萧雨便是笑着说了这“傻瓜”二字。他心中灵光一闪,明白了萧雨的深意。刚才她故意配合完颜古勒使出杀招,正是自知无缘,故此要自己恨她入骨,断了这份存想。她身处此境,自觉无处自处,这才甘愿死在师兄刀下。只是当他想通之时,伊人已殁。他连遭大变,身当此时,竟连哭也哭不出来。

  完颜古勒见师妹死在自己手中,后悔不已,这份自责不由得转到了墨秋沅身上,他将萧雨的尸身轻轻的放在地上,拿起钢刀,也不开口,一刀便向墨秋沅劈来。墨秋沅此时伤痛到极处,心中反而一片空明,见完颜古勒一刀砍来,举手中枪杆招架,只听喀嚓一声轻响,那枪杆被砍为两截三尺多长的短棒。墨秋沅双手各持一根短棒,心中空空荡荡,当年在饶风山初遇穆长风传艺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穆长风手中正是两根树枝。逐鹿天下的九式招数在他心中眼前一一流过,他心有所悟,信手使出一招连环甲马,左右手分进合击,招招相扣,连绵不绝,正如双马连环,步步为营。完颜古勒展开雁歌刀法,见招拆招。

  墨秋沅越打心头越是清明,将那逐鹿九式施展的淋漓尽致,从最初的一招双车纵横,接着连环甲马,驽马卧槽,车水马龙,炮打当头,怒卒过河,相震中央,士撑边角,直转到最后一招将帅不合。左手短棒遥指完颜古勒不动,乃是戊己土相,右手短棒却是灵动不已,点挑打砸,变幻莫测,正是壬癸水相。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了这最后一招的真意。当象棋残局之时,余子皆无,老帅坐镇中央,守住中路,对方老将只能躲在一边,此时便是再多一个小卒,也能治敌于死地。这招最厉害之处,不在右手的招数变换,而在左手坐镇中央的一路。

  完颜古勒从未见过这等招数,被墨秋沅的右手棒逼得左躲右闪,就在退无可退之时,墨秋沅的左手棒猛然中宫直进,直捣黄龙。这一下好似迅雷闪电,完颜古勒哪里避的开来。眼看就要毙命在此招之下,墨秋沅突然一顿。那一根三尺多长的短棒,正停在完颜古勒胸口。完颜古勒面如死灰,涩声道:“为何不杀我?”

  墨秋沅一字一顿,沉声道:“晓雨已死,我不想再添杀戮。这次我饶你不死,你把我大哥和晓雨的尸体好生安葬,一个月后退出饶风关,如若不然,我必当再取你命。”

  完颜古勒愤然道:“萧雨是我师妹,何用你来多嘴。那穆长风是个英雄,我自然会安葬他。至于退出饶风关,我是金国龙虎卫大将军,焉能贪生怕死。你若要杀我,不妨现在便动手!”墨秋沅一怔,收回短棒,道:“好,既是如此。我一月后必来拜会阁下。”说罢将短棒一扔,转身下关而去。关上关下数万金兵为他气势所摄,竟无一人拦截。

  一月之后,吴玠在保西仙人关重整旗鼓,联合经略使刘子羽等人,与金兵大战饶风关下,有一人身着道袍,随军而行,于万马军中趁乱刺完颜古勒于马下,向东南方飘然而去。金兵无首,大败。被吴玠,刘子羽追击其后,杀获甚众,终于再夺饶风关,重复兴元府。

  又过三月,江湖传闻,衡山派两年之内再换掌门,名无缘道长。

相关史料
  关于饶风关大战:

  宋史本纪第二十七

  (绍兴三年)二月……辛卯,李通余党刘德围舒州。吴玠遇金人于饶风关,王彦自西乡来会,金人分兵攻关,统制郭仲败走。丁酉,饶风关破,玠趣西县,彦奔达州,四川大震。……己亥,金帅撒离曷入兴元府,经略使刘子羽焚其城走三泉县,吴玠退屯仙人关。……是月,张浚复以王庶为参谋官,往巴州措置。时金兵深入至金牛镇,疑有伏,由褒斜谷引兵还兴元,吴玠、刘子羽追击其后,杀获甚众。

  关于吴玠:

  宋史列传第一百二十五 吴玠列传

  建炎二年春,金人渡河,出大庆关,略秦雍,谋趋泾原。都统制曲端守麻务镇,命玠为前锋,进据青溪岭,逆击大破之,追奔三十里,金人始有惮意。

  (绍兴)二年,命玠兼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节制兴、文、龙三州。金久窥蜀,以璘驻兵和尚原扼其冲,不得逞,将出奇取之。时玠在河池,金人用叛将李彦琪驻秦州,睨仙人关以缀玠;复令游骑出熙河以缀关师古,撒离喝自商于直捣上津。三年正月,取金州。二月,长驱趋洋、汉,兴元守臣刘子羽急命田晟守饶风关,以驿书招玠入援。

  玠自河池日夜驰三百里,以黄柑遗敌曰:“大军远来,聊用止渴。”撒离喝大惊,以杖击地曰:“尔来何速耶!”遂大战饶风岭。金人被重铠,登山仰攻。一人先登则二人拥后;先者既死,后者代攻。玠军弓弩乱发,大石摧压,如是者六昼夜,死者山积而敌不退。募敢死士,人千银,得士五千,将夹攻。会玠小校有得罪奔金者,导以祖溪间路,出关背,乘高以阚饶风。诸军不支,遂溃,玠退保西县。敌入兴元,刘子羽退保三泉,筑潭毒山以自固,玠走三泉会之。

  关于岳飞的《满江红》

  我只查到这首词作于绍兴三年。所以文中穆长风在绍兴三年二月高歌满江红一段其实有些牵强。好在是写小说,也不必强求了。

剑之伤
  燕翔斜斜的靠在酒店的柜台上,递过一个酒葫芦,“小二,老规矩。”

  “好勒~”小二吆喝一声,“一斤牛肉,一壶好酒。”

  燕翔看着小二转身离开,愣愣的盯着酒店里的某个角落发呆。他是个杀手,每天都在刀光剑影中度过,对于他来说,每天最惬意的时间就是吃饭的这会儿,他喜欢这种懒懒的慵闲,喜欢靠在这家酒店的柜台上看着酒客的百态。忽然的,一阵对话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小五,是你说的那个奇怪的客人?”

  “可不是,每天都是这个点儿来,每次都是一斤牛肉,一壶酒。而且从来不在店里吃,都是带了走。”店小二的声音在回答着。

  “你懂什么,人家是带回家里吃,说不定人家家里有个美娘子等着他呢,两个人在家里喝酒吃肉,嘿嘿,那多美啊。”

  “行了行了,老王,你别美了。赶紧把锅里那好牛肉捞两块儿切了,人家是常客,别亏待了,我还得出去招呼客人呢。”

  接着是一阵切肉的声音,想是那老王在动手。不多时,店小二小五一手拿着包好的牛肉,一手拎着那葫芦酒走了出来。“客官,您的酒肉,回家慢慢吃啊,上好的牛肉。”

  燕翔挑了挑眉毛,“家吗?”他在心里苦笑着,没错,他是住在不远处的屋子里,然而他从来没有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他接过酒肉,把早已准备好的铜钱放在柜上。那些钱正正好好,绝不会多。

  燕翔看着小二有些失望的表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虽然他知道小二很辛苦,可自己手里的每一文钱也都是用命换回来的,他绝不会浪费。他向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葫芦拴在腰上,一手拿肉,一手提剑,走出了酒店。

  回到住处,他推开门,放下酒肉,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四周。不禁又想起了酒店里听到的对话,家,对他这个杀手来说,这个字太奢侈了。离开家有多久了?他忽然开始想念小时候跟父母坐在一起吃饭的情景,父亲总是乐呵呵的倒上一碗酒,母亲端上几个热腾腾的菜,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却很温暖。

  一直到他长大了,父母老了,他不甘心平淡终老,不甘心碌碌无为,他告诉自己,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然后他拿起剑,离开了那个温暖的家。可是现在呢,闯荡了这么久,他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相反,他还失去了很多……突然的,他只觉得累,无穷无尽的累。

  他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令人软弱的想法甩出脑外。可是坐在这里总是控制不住的去想,他有些恼怒,索性拿起酒肉走出了屋子,想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去吃。

  走出门不远,就听到有人在路旁弹剑而歌:“一盏离愁浇月下,半壶漂泊醉天涯。”他心中一动,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落魄的中年汉子坐在路旁,正拿着一坛酒猛灌。身前放着一柄长剑,样式奇古,却是锈迹斑斑。

  燕翔心有所感,当下走了过去,坐在那人对面,把酒肉摆开道:“这位兄台,我敬你一杯。”

  那人斜眼看了看燕翔,“你也是靠剑吃饭的?”

  燕翔点点头,他早已看出这个人同样是个杀手,只是他现在只想找个人痛饮一场,一醉方休。他点点头,端起自己的酒葫芦先灌了一口,然后拿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大嚼,同时含糊不清的咕哝着:“相逢何必曾相识,不如痛快醉一场。”

  那人点点头,道:“好,不料你也能懂的这酒中三味。”说罢将手中酒坛递了过来,“我这酒叫做醉落魄,你尝尝看。”

  燕翔接过酒坛,仰头就是一口,酒才入口,不禁一愣,原来那坛中根本不是烈酒,乃是白水一坛。他一品之下,大笑起来,道:“好一个醉落魄。好酒!”

  那人神情一黯,长叹道:“不料你竟是我的知己……”话音未落,剑光突闪,那柄锈剑已经刺入了燕翔的胸膛。

  燕翔苦笑了一下,酒坛落地。“原来你是来杀我的……也……好……”

  那人缓缓的抽回长剑。看着燕翔的尸体,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哀。“落魄至此,无可奈何。无家可归,无处可回,是生是死,又有何干。”

  他转身离开,那坛醉落魄静静的留在地上,里面的水汩汩的流着,很快就渗入了地下,踪影不见。

血洒西风
  中夜,乌云密布,四下里漆黑一团,睢阳城外一片寂静。黑压压的营寨外闪着几点亮光,那是巡营士卒点着的火把。自从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所杀之后,安庆绪令伪汴州刺史尹子奇引兵十三万,来攻睢阳城。尹令手下大将令狐潮为先锋,将这睢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时至今日,已有半年有余。

  本来这睢阳城中的粮草甚多,却被那些藩王宗室纷纷调往别城,这次被围半年,城中的粮草渐渐告罄。多亏了守将张巡调度有方,平日里又素有威望,这才力保得城池不失。然士兵缺粮,士气终是日渐低落,城外围城之兵也知城内缺粮,故此攻城愈加卖力。

  这一日正值月末,白日里令狐潮率兵连攻了六个时辰,张巡率领手下大将南霁云,雷万春从早坚守到晚,寸步不让,硬生生的击退了令狐潮的四次猛攻。令狐潮无奈之下,率兵暂退,他知城内士卒不过是靠一股血气支撑,难以持久,故此传令三军只管围城,坐待城内众人自败。

  那些巡哨之人虽然日里不曾参与攻城战,但是终究累了一天,又知道城内缺粮,故此一个个都无心巡视,纷纷打起盹来。当中有一个士兵偶然醒了过来,正要起身解手,忽然发现睢阳城的城门吊桥正在缓缓落下,他一惊之下,睡意皆无,猛的跳了起来。“敌人出城了!”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军营中的将领和兵卒纷纷在睡梦中惊醒,穿衣的穿衣,拿兵器的拿兵器。营中登时一阵大乱。

  “报!睢阳城中有兵马杀出!”

  传令兵的报告让令狐潮猛然惊醒,他一个翻身跳下床来,随手扯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沉声道:“传令各营,不要慌张,各自把守原位。敌人久疲,不会大举进攻,这定是张巡的扰兵之计。”

  他一面发令,一面匆匆穿好衣服,披好盔甲来到营外。只见睢阳城下一队兵马,每人手中擎着一支火把,人数在三十人上下,正向着自己的营帐杀过来。火把下看的分明,当先一人铁盔铁甲,怒发虬髯,形貌威武,正是睢阳城中的大将南霁云。

  只听南霁云大声喝道:“令狐小儿,拿命来!尔等不怕死的,尽管过来拦你家八爷。”

  令狐潮大吃一惊,这南霁云带领三十人冲向自己数万人的大营,无疑是自寻死路,但他素知南霁云英勇无敌,此时人急拼命,更是不敢抵挡,当下忙大声叫道:“速速护住中军,不可让敌人近前!”

  南霁云在马上哈哈大笑:“令狐小儿,果然是个怯懦匹夫!”说罢将右手火把往地下一扔,摘弓搭箭,对准令狐潮一箭射来。

  令狐潮见南霁云发箭,大吃一惊,身形急闪,不料没躲利索,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那支箭从他头顶飞过,正钉在他身后大帐门口的木桩上,当的一声,射进去足有六寸有余。南霁云一箭射出,紧接着一拽马缰绳,那马唏溜溜的一声暴叫,登时立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方向方才落地,南霁云两腿一用力,那马像箭头一般疾驰而去。南霁云身后的三十余人齐声大叫:“恭喜南将军诛杀敌首!”说罢三十人一起将火把扔在地上,掉转马头,跟着南霁云向南营冲了过去。

  令狐潮营下众兵本来都在睡梦之中,被南霁云这一轮突袭弄的不知东南西北,又见南霁云如此威风,一箭将主帅射的生死不知,他们都是战场上被南霁云杀怕了的,一时间竟忘了拦阻。那三十余人本来手擎火把,在黑夜中极其明显,此时突然火把熄灭,登时失去了踪影。

  南营守军初时听闻中军受袭,正要赶去接应,不料尚未动身,南霁云已经率领三十人杀到近前,一时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南霁云当先开路,手中一杆铁枪,指东打西,当真是千军辟易。那其余三十人也都是长兵器,一个个好似下山猛虎一般,并肩一冲,将南面大营搅了一个翻天覆地。冲到一半,南霁云长笑一声,在马上转身道:“众位不必远送,回城禀报大帅,南八不日便回。”那三十人暴雷也似的齐声答应,掉转马头,回头冲杀,竟是没有半分迟疑。

  那南营守将本来防备他们突围,不料对方只有三十余人竟然还兵分两路,一愣之下,那三十人已经冲了回去。他反应也算不慢,当下叫道:“紧守原地,不要让南霁云走脱!”他话音刚落,只听南霁云在乱军中大喝一声:“挡我者死!”声如巨雷,他被这一喝震的耳朵嗡嗡直响,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南霁云一个人在乱军中冲杀,由于他目标极小,左冲右突之际灵活之极。那南营的万余军士真正近的他身的不过十几人,这些人都见识过南霁云阵上的英姿,哪敢不要命的上前,不过是做个样子。故此没多时南霁云便已冲到了营外。南营那守将见他突围而去,心下惊慌,叫道:“快追,快追!放箭,放箭!”

  南霁云听他这一叫,反而带住了马,将枪一挂,拿起雕弓,嗖嗖嗖连发三箭,将追的最近的三个军士射了个对穿。紧接着他一抄手中铁枪,右臂一挥,将枪掷了出去。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顶盔贯甲的将军竟被他的铁枪从前胸洞穿,那枪余势未尽,带着尸身从马上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南霁云大喝道:“不怕死的便追!”说罢绝尘而去。南营的士兵为他威势所摄,一个个面面相觑,竟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南霁云杀出重围,不敢怠慢,打马扬鞭,直奔临淮而去。原来睢阳城中缺粮,临淮与睢阳不远,故此南霁云冒死突围,要向临淮守将贺兰进明搬兵求救。他知道军情紧急,在路上不敢休息,日夜兼程而至。

  进得城来,他也不及吃饭休息,直奔帅府所在。到了门外,守门士兵见他满身尘土,衣服上斑斑血迹,正要发问,南霁云陡然大喝道:“贺兰将军,睢阳被围,恳请将军速速发兵。”

  贺兰进明正在府中大宴宾客,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大声喧嚷,不禁心下恼怒。正要发作,忽见门外闯入一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尘土满面。他一愣之下,尚未说话,那人已经跪下说道:“睢阳南霁云,叩见贺兰将军。贼将令狐潮率兵围困睢阳,城中缺粮,故小将冒死突围,恳请将军速速发兵援救。”

  贺兰进明一皱眉,他自是知道睢阳被围的消息,只是张巡功勋卓著,他早已心怀嫉妒,因此一直不肯发兵。此时见南霁云求救,当下便道:“南将军远来辛苦,且请坐下休息。这发兵援救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南霁云闻言大怒,强压怒气道:“将军,救兵如救火,焉能从长计议。睢阳城危在旦夕……”

  话未说完,贺兰进明一摆手道:“我受命把守临淮,若是贸然援救,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那便如何?况自你杀出重围,赶到这里,时日已久,想来睢阳城多半已经陷落。我知你忠勇过人,不如你留在此处,随我杀敌,日后也能为张巡将军报仇,不知南将军以为如何?”

  南霁云愤然道:“睢阳死守待救,大兵速去,必不至于陷。若果已失,我南八男儿,请以死谢将军。”

  贺兰进明笑道:“将军忠勇之士,我贺兰进明钦佩之极,焉能让将军赴死。来人,给南将军加一个位子。我要好好宽待霁云将军。”

  南霁云闻听,猛然从地上站起,仰天长啸,眼中泪珠滚滚而下:“我来时睢阳城中,已不食月余,今即欲独食,安能下咽!将军坐拥强兵,并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

  贺兰进明正要说话,却见南霁云一把抽出肋下宝刀,刀光一闪,竟将自己左手无名指砍下。贺兰进明大吃一惊,见南霁云瞪着自己,眼中要迸出血来。他心头一窒,忙将眼光转了过去。只听南霁云道:“南八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此指以示信,归报主将与之同死!”说罢宝刀还鞘,也不包扎,转身昂然出门。

  他刚一出门,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南将军留步!”

  南霁云转身一看,只见偏席上一人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南霁云跟前道:“在下廉坦,心慕南将军忠义,愿以只身随南将军援赴睢阳!”

  南霁云一愣,随即笑道:“好!好兄弟!来来来,若不嫌弃,咱俩便结为兄弟!”

  廉坦也笑道:“南兄好意,小弟求之不得。”当下两人竟就在帅府之外,酒宴之前,跪倒在地,结为八拜之交。

  两人拜罢站起,南霁云转身朝着贺兰进明一拱手,厉声道:“贺兰将军,南八此去,若侥幸不死,日后自当酬谢将军高义。”说罢一拉廉坦,两人携手而去。

  出了帅府,廉坦道:“大哥,小弟手下尚有三百士卒,不忍背了他们,且待小弟交待两句。”

  南霁云点头答应。两人来到城外营中,召集士卒。廉坦便道:“我即刻随南霁云大哥往睢阳赴援,此去九死一生。各位珍重,若是有缘,来生再见!”

  他话音刚落,猛的有一个士卒叫道:“廉将军,我跟你一起去!”说着奔了出来。他这一叫,登时有不少人也跟着叫了起来,“一起去!”“睢阳破了城,这里也好不了。”“那时候再死,不如现在就死!”

  南廉二人见了这等情形,俱是心头一热。廉坦哽咽道:“多谢众位兄弟高义,既是如此,大家都去换套新衣甲,挑匹好马匹。让狗贼叛军看看我们大唐士卒的威风!”众人轰然答应,纷纷散去。

  不多时,众军卒一个个俱是盔明甲亮,精神百倍。南霁云又大大赞赏了一番,当下带领众人急奔睢阳而去。

  来到城外,正是日落时分。南霁云便道:“日前我杀出来是趁夜偷袭,不算本领。这次我们白日杀入,定让贼兵胆寒。不知贤弟可敢随我一行?”

  廉坦笑道:“大哥莫要小看小弟,愿附大哥骥尾!”

  南霁云微微一笑,一马当先,向敌营冲了过去。他虽然豪勇,却非鲁莽,知道此时正值士兵埋锅造饭之时,故此趁机杀入。挑的又是前日被他杀破了胆的南营,守营的军士正要吃饭,不料南霁云竟杀了回来。他们知道南霁云前次突围,定是搬兵,此时见他身后跟随了数百人,以为是大队人马的先头部队,当下更是胆裂魂飞,几乎是一战即溃。南霁云和廉坦率领这三百人马,在营中左右冲突,杀了半响,南霁云大叫道:“兄弟,杀的够了,我们走!”几百人并肩一冲,好似快船破浪一般,不多时便冲到了睢阳城下。

  张巡在城头早已看到城外大营的混乱,随即传令城门打开,放南霁云等人进入,同时点起三千人马,防备敌人趁势追袭。等南霁云进城说明情况,张巡长叹道:“贺兰性狭,不料一至于斯,竟连这报国大事,也不放在心上了。”

  正说着,城头忽然来报,说是令狐潮大举进攻,又来攻城。张巡忙让雷万春上城查看,原来令狐潮几天内被南霁云来回冲突了两次,恼羞成怒起来,故倾力攻城,想一举攻下睢阳。雷万春奉命上城,刚一露头,城下的箭矢便如飞般的射了上来,他猝不及防,脸上连中了六箭,血流满面。雷万春好似浑然不觉,仍是屹然不动立于城头。

  城下令狐潮见了这等情形,忙令士卒停止射箭。原来日前城中缺箭,张巡令士卒做了五百草人,趁黑顺城坠下。城外以为有人偷袭,箭发如雨。结果城中平白得了数千箭矢。令狐潮见城上那人如此,以为又是草人,不料雷万春在城上见城下停射,方才伸手拔箭,顺手扯过一张弓,将脸上拔下的箭搭在弓上,对着城下连珠箭

  发,连毙六人。

  令狐潮见状,被吓的魂不附体,忙询问左右,方知城上人乃是雷万春。他惊怒之余,退后了几丈,让士卒继续攻城。此时城中士卒百姓都已知道无有援兵,又知道若是城破,定是屠城之祸,故此一个个拼力死守。

  南霁云和雷万春在城头来回苦战,无奈多日不曾饱餐,军将都赢瘦患病,不能拒守。眼看得贼人就要蚁附而上,只听廉坦道:“大哥,小弟带手下士卒冲杀一番,大哥给我观战。”南霁云正要劝阻,廉坦已经转身下城,带着手下的三百兵卒冲了出去。

  只听城头鼓声骤然想起,南霁云回头一看,竟是张巡亲自擂鼓,为廉坦助威。原来张巡精通音律,平日在军中便常以笛声抒怀,他这一擂鼓,那些军卒见主将如此,一个个更加舍生忘死。只见廉坦带着三百士兵,在城下来回冲杀,虽然人数越来越少,却是毫不退缩。眼见的只剩下十几人,廉坦猛然回头,冲着楼上的南霁云喊道:“大哥,小弟不能再随大哥杀敌,先走一步了。”倒转铁枪往喉头一插,自尽而亡。

  南霁云在城头看的分明,不由得睚眦俱裂。他大吼一声,单手在垛口一撑,竟从城头跳了下去。他身在空中,内息流转,将下降之力减少了几分,看准人多的地方落了下去。令狐潮手下那些士兵猛然见到南霁云从天而降,都是吓得魂飞胆散。

  南霁云一个跟头翻过,双腿在一人头顶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身子又腾了起来。那人等于承受了南霁云的下落之力,头盖骨登时碎裂,软到在地。南霁云身在半空,陡然一声大喝,双手握刀下劈,竟将一个士卒从头到脚活生生劈成了两片。他脚一落地,顺势一个横飞,手中钢刀横扫,另一个士兵的上半身便飞了出去。

  此时南霁云已经杀红了双眼,好似凶神附体一般,他内力深厚,力大招沉,这些普通士兵哪里是他对手,被他杀的血肉横飞。

  令狐潮在后见南霁云如此凶猛,不住的叫着:“放箭,放箭!”只是这乱军阵中,那些士兵自保尚且不能,哪里听的到他的命令,只是纷纷逃离。南霁云又冲杀了一阵,猛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原来他连日冲杀奔波,几乎水米未进,初时凭着一股血气,冲杀了一阵,此时内力一尽,竟是油尽灯枯了。

  那些士兵见他倒地,一声欢呼,都围了上来。南霁云虽然心头明白,却是无论如何也起不了身,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绑起。他悲愤之下,仰天大叫道:“我力竭矣!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此时猛听得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声。原来是睢阳城门终于被打破,贼兵如潮水一般的涌入。这最惨烈的一战,终以叛军的胜利告终。后来张巡与南霁云等共三十六人皆遇害。张巡至死,神色如常。雷万春、南霁云俱骂不绝口而死。其余十余人,亦无一肯屈节者。

儿女轻别·家国飘零
  “雅君,盟主让我去了。如果这份东西不能在三月初送到的话,我们大宋……”

  “够了!”

  “雅君?你怎么了?”

  “大宋大宋,又是你的大宋。你只想着这些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孝忠?你那个大宋昏君,就比我们娘俩还重要吗?好,你要为那个昏君送死,我不拦你。你去吧,从此你是你,我是我。”

  ×××

  “他会追上来吧?”雅君走出家门的时候,暗暗的想着。“他是想让自己照顾忠儿,一个人去送信吧。真是个傻瓜,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我离开他,他应该就不会去了吧。否则忠儿就没人照顾了。除非他带着忠儿去……不好……”

  她猛的停下了脚步,暗暗的埋怨自己,“刚才只顾了生气,那个傻瓜说不定真的会带着忠儿去送死,糟了,这下怎么办。”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身边的一阵对话飘进了耳朵里面。

  “孩他娘,你累不累?这次苦了你了。”

  “不累。咱们要是不走,金兵打来,谁也活不了。就算咱们死在路上,好歹是死在一起。”

  “孩子睡着了,我们坐下歇会儿吧。走了不少路了,你也别累坏了。”

  雅君忍不住转头看去,一对乡下夫妇抱着一个孩子,在路边坐了下来。丈夫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不少的包袱,妻子怀里抱了个孩子,正给丈夫擦汗。

  “金兵打来,谁也活不了。就算咱们死在路上,好歹是死在一起。”这几句话好像一柄大锤,重重的砸在她的心上。雅君看着他们,怔怔的发愣。一会儿想到自己跟丈夫成亲的情景,一会儿想到金兵南下时生灵涂炭的惨象。正在思绪纷纭而来的时候,猛听得哇的一声,那妻子怀中的孩子哭了起来,夫妻俩连忙连摇带哄。雅君一下醒了过来,她狠狠的跺了一下脚,转身向来路飞奔而去。

  ×××

  “爹,我好饿……”宋清山被这一声从回忆中唤醒。他低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前的儿子,心里一阵酸楚。连忙从马背上的包袱里面摸出半块烧饼递了过去。

  “爹,我不要吃这个,我想吃娘做的饭。”

  “雅君……”儿子的话让他又是一阵刺痛。想来雅君愤然离去的那一刻,恐怕是伤心到极点了吧。成亲七年,儿子都已经六岁了,可是自己真正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又有多少呢?自己整日为了国事奔波,家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妻子的肩上。当年长剑胜雪,笑靥如花的妙手观音荆雅君,如今却成了不离灶前床后的糟糠妻,也难怪她会生气。可是……可是自己是为了大宋啊。他抬头,前面的路,还有很远。

  “爹,这饼好硬啊,我不要吃,我要吃娘做的饭。”

  “孝忠!”

  六岁的少年被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的愣住了,一时间也忘了饥饿,只是呆呆的望着父亲发愣。

  “孝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你名字的含义吗?”

  “孝对父母,忠对国家。”少年用他稚嫩的声音背书一样的回答着。

  “好!我们现在就是为了大宋国朝而奔波。你是大宋的好男儿,就不要怕苦,知道么?”

  孝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低下头,努力的啃着那半块烧饼。

  宋清山转过脸,悄悄的擦了擦险些流出的泪水。接着一抖缰绳道:“孝忠,我们得快点儿了,坐稳了。”

  话音未落,猛听的前面一声怪笑,好似枭啼一般:“姓宋的,别走了。”紧接着,三条人影一字排开,将去路拦住。

  宋清山一勒缰绳,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头,嘱咐道:“有坏人来拦路了,儿子别怕,看爹打坏人。”

  “河洛三枭?”

  “不错!既然知道咱兄弟的名字,还不乖乖的留下东西。咱兄弟一高兴,许就饶了你的狗崽子。”三人中间那人说的正欢,只觉得眼前一花,宋清山竟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大吃一惊,连忙向后急跃,同时向腰中拔刀。不料手刚接触到刀柄,他只觉得肩膀一凉,一只右臂竟然飞了出去。在他还没来得及惊叫之前,宋清山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

  “大哥……”三枭中剩下的两人见大哥竟然连刀都没拔出来就死在宋清山的剑下,不由得睚眦俱裂。一左一右,分向宋清山扑去。

  宋清山身形一闪,脱出了两人招数所及的范围,回头看了看孝忠,沉声道:“你二人未出恶言,我不愿再添杀戮。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走吧。”

  “放屁!你杀了我大哥,我饶不了你,还有那个狗……”后半截的话凝在了三枭的口中,因为宋清山的长剑不知何时也刺穿了他的喉咙。

  剩下三枭中的老二看着宋清山,腿已经抖的好似筛糠一般。宋清山却连正眼也不看他,径自翻身上马,得得的向前走去。

  ×××

  “爹,他们都是坏人吗?”

  “是啊,怎么了?”

  “我不愿看爹杀人。”

  宋清山默然。他本也不愿在自己儿子面前杀人,只是孝忠是他跟雅君的骨血,他容不得任何人玷污。此时听儿子如此说,不禁又觉得歉然起来。

  “娘说,天下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爹,如果大家都好好的,你不打我,我也不打你。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那该多好啊。娘还说,金国有好人,宋国也有坏人。可是爹,您不是说宋国是好的,金国是坏的吗?那刚才那些人是金国人吗?”

  儿子的疑问远比三枭的刀更加锋利,让宋清山无法招架。他轻轻的抚mo着儿子的头:“忠儿,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

  望着因为鞍马劳苦而熟睡的儿子,宋清山的内心再次陷入了挣扎之中。金国有好人,宋国也有坏人。那么自己这样抛下一切,为了大宋,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呢?也许金国人做了皇帝会比现在的皇帝要清明?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使劲晃了晃脑袋,希望能把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赶出脑海。然而越是不想去想,越是控制不住。一会儿觉得皇上昏庸,一会儿觉得保家卫国才是侠者所为。最终,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金人残暴,杀我族人。大宋儿女,当责无旁贷的杀敌报国。”

  同一时刻,在金国的大帐里,元帅哈术博正在倾听三枭中唯一活着的老二的报告。“带着儿子?”他喃喃道。没想到这个蛮子的功夫这么好,不过他却带着个孩子……哈术博让二枭退下去的时候,已经定好了下一个计划。

  ×××

  “宋清山,把东西留下!”

  又是一样的腔调。宋清山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从这些人的身法看来,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对手,当然,不要说是这些人,便是放眼整个武林,能胜过他云中剑的也不会超过三个人。否则盟主也不会选中他来送这份进军的路线了,这些人的用意,恐怕只是为了拖住自己吧。如果在三月初三之前不能把进军路线送到,错过了同时进兵的时机,大宋……也许真的会灭亡。

  想到这里,他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轻轻的下了马,慢慢的把熟睡的儿子放在地上。然后低声道:“来吧,不要吵醒我儿子。”

  对面的几个人迅速的摆出了一个防守的阵势。宋清山看了一眼,在心里哂笑了一下。这样的阵势,自然不在他云中剑的眼里。他的身形斜斜飞起,手中的长剑直指向功力最弱的那人。先杀掉他,速战速决。

  然而就在他身形拔起的那一刹那,一道身影从他背后掠过。“孝忠!”他的心中飞快的掠过了这个念头,可是鹤唳九天的身法已经展开,要停下来已经不是易事,转身就更是难上加难。等他硬生生刹住身形,转身再看时,那人已将孝忠抱在了怀中。

  “三天之后,带着东西到大帐来,元帅要见你。你儿子我们会好好照顾的,三日后再会了。”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出口,那人的身形已经在数丈开外,渐行渐远,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踪影不见。另外几人也早已散去。

  宋清山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夺去,投鼠忌器之下,竟是半分动弹不得。不知不觉中,他那紧攥的左手已经渗出血来。可是他却丝毫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回忠儿。”

  ×××

  三日后,金兵大帐。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把忠儿放了。”

  “宋大侠,一路辛苦了。请坐。奉茶。”

  “不必了。把忠儿放了!”

  “哎~宋大侠,既然来了,何必这么着急呢。我哈术博久闻宋大侠大名,这次还想请宋大侠帮一个小忙。来人啊,把宋公子请过来。”

  “忠儿!”

  “爹……”

  “别怕,爹爹来救你了。”

  “宋大侠,我敬你是个英雄,本不该用这种手段。只是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宋大侠又是神勇无敌,在下无奈,只能出此下策了,还望宋大侠海涵。宋大侠是爽快人,我这里也有一份出兵计划,劳烦宋大侠将你手中那份留下,却将我这份计划送去。异日我大金得胜,自会将令公子送还。不知宋大侠意下……”

  “哈术博!你当宋某是三岁孩童么?这等伎俩,未免太小看宋某了。你帐中兵将虽多,倒也没放在宋某的眼里。”

  “宋大侠要走,在下自然是拦不住你。不过若是宋大侠当真想走,三日前就该走了吧,此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既然来了这里,那定然是惦记令公子了。可惜令公子青春年少,若是宋大侠这一去……”

  “你……”

  哈术博向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手上一使劲,宋孝忠登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宋大侠,我数到三。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令公子死在这里么?”

  “一——”

  宋清山的眼前,又掠过了雅君离去时的眼神。“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孝忠?”雅君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雅君……孝忠……我……”

  “二——”

  “你赢了。”宋清山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羊皮卷。

  “我已经对不起雅君,不能再对不起孝忠。”他心中这样对自己说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孝忠死在这里。之后的事情,再想办法随机应变吧。”

  想到这里,他正要将羊皮卷递过去,猛听营外一阵大乱,一个人影闪进大帐。众人尚未看清来人,那人手中已经射出两道白光,一射哈术博,另一道竟是射向宋孝忠。

  哈术博临危不乱,一拍桌案,那桌案登时立了起来,挡住了那袭来的暗器。另外一人正是当日劫走宋孝忠的金国高手完颜项,他奉令以宋孝忠威胁宋清山,此时见有人出手破坏,自然而然的一拉宋孝忠,让他避开那枚暗器。

  宋清山从那人进帐的一刻起,便将全部精神集中在完颜项身上。他屏息凝气,等的就是这一刻空档,眼见机不可失,鹤唳九天的身法登时展到极至,剑光一闪,逼退了完颜项,顺手将宋孝忠拉到了自己的跟前。

  这几下兔起鹘落,电光火石之间,已是主客异位。此时金国众人方才看清,那进帐偷袭之人,乃是一个女子,而袭向宋孝忠的那枚暗器,竟然只是一小团棉球。

  “娘!”孝忠张开双手,扑进了来人的怀中,这些天的辛苦,在父亲面前无法表达的委屈,一瞬间都释放了出来。

  “孩子,娘在这里,别怕。”雅君轻轻的拍着孝忠的背,眼里也涌出了泪水。猛的,她转头看着宋清山,恨恨的道:“你居然真的带着忠儿来送死。什么破烂云中剑,胡吹大气,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雅君……”

  “原来是妙手观音到了,好暗器,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今日便是你真的如观音一般有千手千眼,恐怕也难生离此地。”

  眼见哈术博恢复的如此之快,刚才的功亏一篑似乎对他全无影响。宋清山不由得也在心里暗自佩服,此时的他,得见妻儿皆无恙,心中之喜,自是难以言喻。虽然被妻子骂了一顿,然而在他听来,却比仙乐还要动听。

  他上前一步,把雅君两人挡在身后,仗剑笑道:“哈术博,久闻你是金营第一高手,在下颇想领教一二。你若是不敢,不妨两人一起上来。”他一边说,一边悄悄伸手向背后的雅君比了一个手势。

  只听身后的雅君低声说道:“忠儿乖,看娘给你变戏法。”

  哈术博自是没有看到宋清山的手势,也没听到荆雅君的低语,他见宋清山出言挑战,也不动气,笑道:“如此甚好。在下也早就想领教中原第一人的云中剑法。外面宽阔,不如我们就在外面比试如何?”说着,他向那完颜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通知外面的军卒,一旦这三人出去,立刻用弓箭射杀。

  宋清山一晃手中长剑,道:“既如此,宋某便在外面恭候大驾。”说着一转身,便要向外走去。哈术博见他中计,心中得意,他早在外面埋伏了五十名神射手,只要一出营帐,这宋清山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万箭穿身的厄运。

  不料就在宋清山转身的那一刹那,荆雅君猛的挥出一枚圆球,只听砰的一声,帐篷里顿时弥漫起一团白雾,哈术博和完颜项两人猝不及防,陡然间目不见物。只听宋清山清啸一声,更不转身,身形疾退,剑尖向后,剑柄在前,整个身体背对哈术博,电光火石之间,那一截光闪闪,明晃晃的剑尖已经到了哈术博的身前。

  哈术博大吃一惊,再想躲闪已经不及,被宋清山一剑将右臂刺了个对穿。宋清山一剑得手,紧接着左肘后捣,一个肘锤捣在哈术博的心口,这一下哈术博更是经受不起,一口鲜血喷了宋清山满身。荆雅君一手抱着忠孝,另一手源源不断的射出暗器,把一旁的完颜项逼的手忙脚乱。

  宋清山抽回长剑,力贯剑身,一剑将那帐篷割了一个大口子,夫妻二人合力一冲,从中冲了出去。百忙之中荆雅君还向倒在地上的哈术博射出了三枚铁莲子。那五十名弓箭手都埋伏在帐前,不料他们竟从帐后冲出,一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人一出大帐,宋清山长剑开路,荆雅君暗器及远,把拦路的金兵打的叫苦连天。接着宋清山大喝一声:“走!”两人身形同时拔起,如大鸟一般,转瞬冲出敌营,远远而去,那些金兵哪里追赶的上。

  ×××

  三月十五,大战之后。

  “爹爹,我们打赢了吗?”

  “嗯,赢了。我们赶走了金兵。 ”

  “爹爹为什么不留下来,帮着叔叔伯伯们继续打坏人呢?”

  “他们也不都是坏人,而且……爹爹想多跟你和娘在一起。”

  “可是,爹以前不是说……”

  “爹以前错了,你娘说的对。金国也好,宋国也罢,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爹不愿再无谓的杀人了。还有,孝忠,你记住:不管怎样,你都要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要在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

  “嗯。”少年用力的点着头。

  “傻孩子……”雅君爱怜的摸着孝忠的头,“不过,你的路还长,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frown (眼儿媚)

  荥阳裴姓世代书礼持家。裴太公膝下二女俱已出阁,只一幼儿名慕文字楷行。裴三公子少有捷才,性狷介,好读太史公《游侠列传》。及长,厌功名而访名师学剑,交游五岳,慷慨任侠。

  裴公辞官赋闲,老来寂寞,为子聘同年大学士柳毓千金。柳氏女姿容娴雅,素有美名。然慕文恐其为一顶五花诰强教夫婿出仕。故迟迟未纳。两家亲长敦促再三,乃心怀郁郁。

  一日留笺离家,箧剑出游,遍历西川。

  长安白马寺僧觉远,裴生故交,因寺中异相致书慕文,邀其北上。慕文素好奇闻轶事,见字心喜,简装赴约。

  是年中秋,路经洞庭,赊酒岳阳楼。入夜,月白风清,波光浩淼,慕文思数年游历,胸怀顿开,击壶歌张于湖念奴娇词:“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浑然忘情,固不知今夕何夕也。歌声甫歇,有客拊掌叹曰:“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先生逸兴,真忘我耶。岂东坡辈自命潇洒,浑不脱黄惠儋三州之囿,盖功名难舍耳。”慕文大快,起身长揖:“足下亦性情中人。适才所言,己知相见恨晚。可否移座共饮,一叙平生。”客一笑而起。 言谈间自称姓柳,草字眉生。与论天下事,则粪土功名鄙薄王侯,所重者,唯真性情耳。慕文观其行止,意态潇洒,不让宋玉王昌,暗忖:眉生弱质大志,乃一奇男子也。酒过三巡,相与甚欢,忽窗外人声鼎沸,喧闹异常。慕文招酒保问之,乃阳县万红友为福庆班度新剧《空青石》试演。眉生停盏曰:“弟幼习丝管,闻万公子词名亦久矣,今在咫尺,不可错过。楷行兄愿同往乎?”慕文然。

  Sorcery (飘然思不群)

  二人既出酒楼,循声而往,彼处早已人如潮涌。慕文蹙眉曰:“惜乎不得近也。”

  眉生笑对:“无妨,丝竹之美在乎音。”乃释然,同立于外,遥遥闻得词曲曼妙。

  歌毕,彩声如雷。眉生忽作长啸,啸声清丽,直遏云天,立压场内万人之杂。

  少顷,彼处亦起啸声应之,婉约缠mian,别有意趣,却是红友作答。 此二人一起一酬,不交一言而传心曲。捐狂如慕文者,亦以为奇,不由抚掌而和。

  windhover (风三)

  一曲既罢,两人相视大笑。眉生曰:“兴尽矣,请辞。”言迄而去,倏忽不见。慕文知其异,遂归。

  翌日,慕文起适长安,眉生复来。慕文喜,邀其同行,眉生欣然往。于路游山玩水,促膝长谈,自旦及昏而不倦。如此三月有余,抵长安。

  往访觉远,三人共语,甚洽。是夜,三人于寺中赏月,以茶代酒。慕文动问信中所言,觉远但笑而不语。无几,月上中天,忽闻异声自天外而来,如龙行吟,渐行渐近。顷刻间云翳遮月,四野昏暗。慕文大异,极目而望,目不可见。忽闻身侧眉生啸声再起,与龙吟相合。隐见云中电闪,有龙爪出没,俄而裂云而去,月遂复现。

  windhover (风三)

  慕文惊问之。觉远曰:“自数月前,每逢月圆便是如此。虽惊世骇俗,却无大害。”

  眉生曰:“此荆龙也。其友困于此,故做此悲啸。若得侠义之士相助,可解此困。”

  慕文弹剑而歌:“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眉生曰:“长安故都,中有深井,其友必在彼。然此井龙不可近,兄既肯去,弟愿助以入井之法。”

  翌日,眉生捧剑一柄,赠慕文曰:“弟实乃洞庭王三子,荆龙乃弟之表亲。此剑为弟角所化,今以赠兄,可进井中。内中乃荆龙之妻,为人所欺,封印在此。兄若能持剑斩索,其自能出。只恐内有守卫,兄凡胎肉体……”

  慕文奋然曰:“缓急,人所时有也。便无缚鸡之力,尚有搏虎之心,况吾曾学万人敌乎?当立致之。”持剑而去。

  Sorcery (飘然思不群)

  眉生遥遥目送,良久,叹曰:“一芥肉身,焉敌神魔?当仁则不让,真君子也!”

  觉远曰:“然则裴兄此去,岂非枉送性命?”

  笑而答曰:“如是,吾心安忍?上古有擒龙之术,自春秋殁。然擒龙之人血脉相继,以至今世,彼不自知耳。” 又问:“安知裴兄有战龙之资?”

  对曰:“所予之剑,常人难近;而彼试剑于手,轻盈自如,人剑气合——便是明证!”

  觉远方然之。

  kimi(小米~~江湖秋水多)

  慕文遵眉生所嘱,出长安城,向西北而行。约三十里,遥见一院落,有大榆绿荫如盖,虬干矢矫,隐有龙形。心有所感,遂入。破败无人,四顾悄然。槐下有井,深暗不测,井壁苍苔细细如青花然。

  方踌躇间,忽闻头顶有人笑曰:“斯地不祥,君何来此?”慕文视之,则一及笄少女坐于槐上,鸦头履微翘,上嵌明珠。雪衣花貌,娇笑宛转,观之忘餐。

  慕文知其有异,亦不惧,答曰:“既知不祥,卿何在此?”

  雪衣女笑曰:“我一闲人耳。观君火中取栗,非智者所为,特提醒耳。”

  慕文坦然曰:“君子以一言相交,倾盖如故。路见不平,施以援手,岂出火中取栗之语?”不复多言,拔眉生所予之剑,踊身入井。飘飘悠悠,有风雷之声盈耳,不觉身在水中,亦不知下堕几许深矣。

  忽光明大盛,身已在平地。前有城池,人头攒动,繁华殊甚。慕文游历天下已久,却不识此为何地。

  举足欲行,觉身畔有白影,回首则槐上雪衣女矣。慕文异曰:“卿何来?”雪衣女笑曰:“浮生无聊,特来观君取栗。”

  Phidian (非典)

  慕文见雪衣女俏笑晏晏,衫清发爽,惊问:“汝不假物,可至此耶?”

  雪衣女掩口而笑:“非君假物,乃物假君也!如不信,君且探之若何?”

  慕文闻而醒,急探腰间,囊内果空空如也,眉生赠剑不知所终,登时大骇,如堕五里云雾,恍惚不明幻真。雪衣女拊掌笑曰:“所来之地,所归之宿,今物归原处,君又何忧?”

  慕文叹曰:“卿何知!余受友重托,藉其剑而终其事,失却此物,无异食言而肥也,安能不忧?”

  雪衣女支颐问曰:“君受何人之托?所为何事?如不弃妾身唠噪,愿闻其详。”语时双眸凝睇,莹莹如水,慕文竟不能拒,将来龙去脉俱实相告,细琐亦不漏之。言毕叹曰:“尚未出师便已落败,莫非天逆我哉?” 雪衣女咯咯笑曰:“此非天逆,乃是天意,君莫忧,先随妾身耍乐去也!”说罢紧执慕文衣袖,一道赤烟平地滚涌,二人踪影已无。

  Sorcery (飘然思不群)

  恍惚至一所在,好似三月芳郊,草嫩石圆,轻风徐来。耳畔但闻潺潺水声,却不见溪涧河川。

  正愕然间,忽见二小儿撕打而至。俱生异貌:一负重甲于背,一生长须于颊。慕文奇之,问于雪衣女。女笑曰:“君且休问。君自言降龙之志,除魔之胆云云,妾颇疑之。今区区童稚之难,得解之乎?”

  慕文正色曰:“此正分所当为。奈何荆龙所托,亦在燃眉。余若了却此间事,卿亦须据实而告。”女颔首而笑。

  慕文遂断喝一声,分二人于左右,各问前因。

  windhover (风三)

  左童曰:“君凭何解我二人?”

  右童曰:“然,若不得吾二人之名,更不必多言。”

  慕文哂:“此有何难?负甲者赑屃,长须者蒲牢。”

  左童曰:“既识我名,可解我忧。不知人与仙孰优孰劣?”

  慕文奇,对曰:“人者,父精母血,生老病死;仙者,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若此,则公子欲为仙乎?”

  “为仙者,若必绝情断义,则非吾愿也。似牛郎织女隔河相望,如后羿嫦娥劳燕分飞。纵得长生不死,又有何乐。却不如长歌纵酒,携手同游。便只得碌碌数载,亦胜得永世为仙。”

  雪衣女拍手笑曰:“君果妙人。尔等可服?”

  二童齐曰:“然,姊之夙愿可了,吾等去也。”言迄而去。

  慕文若悟,转视雪衣女。

  女但笑曰:“荆龙为虚,探君为实。眉生者,吾姊如眉也,二童者,吾弟也。闻君父欲聘姊为媳,特请觉远与妾试君尔。今见君勇智兼备,情义过人。则姊终身有托矣。”

  慕文愕然,“然则卿竟何人哉?”

  女嫣然而笑,“白马寺上,公子腰间。君岂忘乎?姊以角化剑之语,但欲安君心,且激君来此矣。”

  慕文长揖而谢曰:“愚蒙不悟,愧累乃姊。”遂归迎如眉。

  后三年,裴柳二公皆殁。慕文随如眉而去,后人不复见。

  (完)

三国打水浒【戏作】
  却说自从那天罡地刹108星全部回归天庭之后,这一日,天魁星宋江闲来无事,正在乱逛,忽然见前面有一人,两耳垂肩,双手过膝,正是那皇叔刘备。宋江暗想,世人每说我二人相似,却从未打过交道,左右无事,何不上前接交一二。

  想到这里,他走上前去,深施一礼,道:“郓城小吏宋江,拜见皇叔。”

  那刘备也是无事出来散心,恰遇宋江,他也久闻这宋江的名声,听说此人仗义疏财,人称及时雨。当下也还了一礼,道:“不敢不敢。宋义士且莫如此。”

  两人客套一番,互相打量,那宋江先开口道:“久闻皇叔帐下兵强马壮,有五虎上将,小弟在梁山之日,也曾班门弄斧,胡乱凑过五人。名为五虎,实乃心慕威仪也。”

  刘备闻言,连忙道:“宋义士说哪里话来,想那水泊梁山五虎八彪,天下谁人不知,岂是备可比。”

  两人口上谦虚,心内却都是不服。当下宋江便开口道:“左右无事,兄弟们皆觉得筋骨懒散,听闻皇叔昔日曾有髀肉复生之叹,不知可否切磋一二?”

  刘备一听,正中下怀,便道:“如此甚好。拣日不如撞日,明日此时,你我各率兵马,在此操练如何?”

  宋江连连答应,当下二人各自回去,整顿兵马不提。

  第二日一早,两人各率三军,对垒沙场。刘备拱手道:“宋义士,还望指教。”

  宋江抱拳答礼:“皇叔何必过谦。”

  两人客套完毕,各回本阵。刘备便问麾下众将道:“你们哪个先去打这头阵?”

  张飞正要开口,忽听关羽道:“大哥,这头阵让小弟来吧。”

  张飞见是二哥,不敢多说。关羽提青龙刀,跨赤兔马,来到阵前。手托须髯,点指唤道:“关某在此,何人来战?”

  梁山众将见是关羽出战,个个摩拳擦掌,都想与这武圣一战。忽听一人道:“哥哥,且让小弟出马。”

  宋江一看,却是大刀关胜。宋江大喜,这二人正是对手,便点头道:“贤弟多加小心。”

  关胜点头答应,一马上前,拱手道:“先祖在上,后辈关胜,特来领教。”

  关羽见来将相貌,又自称后辈,便知是自己子裔,当下微微点头,两人挥刀战在一处。他二人这一交手,刹是好看,一般的青巾赤面,五缕长髯,青龙刀,赤兔马。只见四个臂膊腾挪,八个马蹄翻飞。转眼之间,五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却说关羽边战边想,此人乃是自己后裔,无论是胜是败,都有损自己名声,却要如何处置才好,那壁厢关胜却是同样想法,两人又战了十几个回合,两人眼光一对,不约而同的拨马便走,各自回阵。关羽道:“大哥,此人乃是云长后裔,刀马纯熟,除用拖刀计,无以胜之。无奈他也知道此招,故此不来追赶。”

  关胜对宋江也是如此说法,宋江便提声叫道:“皇叔,这第一阵算和可好?”

  刘备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

  那张飞早就心痒难熬,见关羽无功而返,也不向刘备请战,一马冲出,大叫道:“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与俺大战三百回合?”

  只听得对面阵上一声鼓响,一将飞马冲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掌中端一条丈八蛇矛,正是那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原来这林冲在山上有个绰号叫做小张飞,故此见张飞出战,便向宋江请战。

  张飞见来人也是蛇矛,不禁大笑起来,道:“有趣有趣,俺老张今天倒要看看谁高谁低。”说罢两人站在一处。

  这两人一搭上手,跟刚才又有所不同,林冲胯下乃是一匹黄骠马,张飞却是一匹乌骓,只见一黄一黑两马团团盘旋,马上二人俱是环眼圆睁,怒目而视,恨不得一口水平吞了对方。张飞杀得性起,蛇矛俱是进手招数,猛打猛砸,林冲接了数矛,觉得有些吃力,知道自己臂力略输一筹,当下蛇矛招式一变,由刚转柔,来个以巧破千斤。

  二人斗到间深处,林冲猛得卖了一个破绽,张飞一矛扫来,林冲在马上一个蹬里藏身,从马侧一矛刺出,张飞不及躲闪,被矛头在右肩扫了一下,他知道林冲手下留情,一张脸不禁涨得通红,好在他脸色本黑,也看不出来。当下大叫一声:“好武艺,老张不及你。”打马回归本队。

  梁山众兵卒暴雷也似的喝了一声采:“林头领好本事。”

  林冲马上抱拳,朝着对阵道:“承让。”言罢转身归队,把个宋江喜的不亦乐乎。

  刘备眼见己方输了一阵,脸上有些挂不住,当下目视赵云道:“哪位将军出马,挽回这一阵。”

  赵云知道刘备心意,当下便道:“子龙愿往。”

  说罢跃马挺枪,来到阵前高喝道:“常山赵子龙在此,哪个敢来?”

  宋江见是赵云,不由得心下惴惴,道:“这赵云昔日在长坂坡百万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委实勇不可当,众家兄弟千万小心。”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高叫道:“哥哥何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看小弟擒他。”

  众人看时,却是双枪将董平。这董平在梁山满山皆呼董一撞,最是勇猛。宋江见是董平,忙道:“董将军多加小心。”

  董平一摆手道:“哥哥放心。”右手枪一举,双腿一夹胯下马,来到阵前。

  赵云见对阵撞出一将,风liu倜傥,不敢怠慢,问道:“来将何人?”

  董平一挥手中枪,身后军卒呼啦拉竖起两面大旗,上写“英雄双枪将,风liu万户侯。”

  董平大笑道:“我乃梁山上将,双枪将董平便是。你可是常山赵云?”

  赵云点头道:“正是,请。”

  董平也不答话,右手枪一摆,唰的就是一枪,赵云催马闪过,一枪刺了回去。他二人这一交手,又是一种打法,两人招数都是层出不穷,以快打快,把两军的将士看的是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竟连喝彩都忘了。关羽在刘备身边捻髯观看,暗赞赵云枪法出众,真个是滴水不漏。那边林冲,呼延灼等人也是指指点点,评论二人的枪法。

  他二人马打盘旋,越打越快,一顿饭功夫,已各自换了数套枪法,打了一百多合。赵云见久战不下董平,心中焦躁,心道自己这边已输了一场,就是这场打平,仍然不敌对方,想到这里,枪招再变,一枪慢似一枪。董平本来越打越是心惊,不曾想对手枪法如此高妙,突见赵云枪法渐慢,不由得暗喜,连忙枪下加紧。

  再战数合,赵云拨马便走,董平不及多想,拨马便追,却见赵云猛一回身,阴阳一合把,那杆枪快似闪电一般,转眼之间,斗大的枪缨已刺到董平面前。董平大惊,低头急闪,只觉得头顶一震,头盔被赵云一枪挑落。当下羞愧满面,落荒回归本阵。

  张飞在阵后大叫:“四弟好本领!”

  众军卒此时才想起喝彩,赵云阵前收枪凝立,抱拳团团答谢。众人见他风度如此,彩声更是不绝。

  董平归队,却恼了双鞭呼延灼,他提鞭在手,整乌金盔,理油铁铠,一催胯下乌骓,叫道:“赵云休走,看某家前来战你。”

  赵云尚未答话,却见背后一骑飞出,马上一人,白袍银甲,正是西凉马超。马超叫道:“子龙少歇,此人交于小弟。”

  赵云虽胜,却也已疲累异常,当下拨马回阵。为马超观战。却说呼延灼见对阵一将冲出,白马长枪,银盔素铠,当真是一表人才。不由得暗叹刘备手下人才济济。当下便道:“吾乃大将呼延灼,你是何人?”

  马超高叫道:“吾乃刘皇叔帐下锦马超是也。”说罢一枪刺出。

  呼延灼右手鞭将枪招一封,左手鞭一鞭打了过去。他二人战在一处,一黑一白,真好像走马灯相似。战了约四五十合,鞭短枪长,呼延灼有些吃亏,渐渐落了下风。他趁着二马错镫之际,手起一鞭,向马超背后打去。不料马超手疾眼快,举枪一挡,这一鞭正打在枪杆之上,两人都是震的手臂发麻。马超顺势带上枪,暗引打将铜锤,就在呼延灼马刚刚兜回来的时候,手挽铜锤,一锤飞出。呼延灼不想马超还有这一手,猝不及防之下,铜锤已到跟前,他尽力一扭腰,那铜锤擦着他的腰间飞了过去,他在马上一栽歪,险些落马。

  他是马上大将,虽未受伤,却是输了一招,当下施礼道:“马将军好武艺,我甘拜下风。”说罢打马回归本阵。这一下,反是刘备这方胜出一阵。众将都是心中高兴。

  却说呼延灼回到阵上,宋江还未开言,旁边恼了霹雳火秦明。他是个火爆性子,从刚才就一直跃跃欲试,却被宋江一直拦住,怕他性子急躁,此时他见呼延灼败回,心头早已怒不可遏,一催胯下马,舞动掌中狼牙棒,一马来到阵前,高声叫阵:“霹雳火在此,哪个不怕死的上来。”

  刘备阵中五虎将还有黄忠未曾出马,他正要上前,却被魏延抢上一步道:“老将军,杀鸡焉用牛刀,此人交给小将就行了。”

  原来魏延自从在长沙同黄忠一起跟了刘备,五虎将却封了黄忠,没有他魏延的份儿,他一直不服不忿,此时便要抢功。刘备见赵云马超连胜两阵,心中自是高兴,便点头让魏延出阵。魏延一挥手中大刀,高喝道:“对面来将,可识得魏延魏文长么!”

  秦明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哪里听魏延罗嗦,二话不说,兜头就是一狼牙棒,魏延不料对方说打就打,连忙舞刀招架。秦明一棒正打在刀杆上,把个魏延震的双臂发麻。魏延不敢大意,抖擞精神,跟秦明战在一处。

  黄忠在阵后观战,见秦明棒法纯熟,魏延堪堪抵住,便对刘备说道:“主公,不如我暗助文长一箭,再胜了此阵,我们今日便是胜局了。”

  刘备点头称是,道:“老将军点到为止,只分胜败即可,且莫伤了两家和气。”

  黄忠点头应允。便踅马上前,目不转睛的观阵,等待机会。

  那梁山众将在后观阵,见秦明渐占上风,都是心头高兴。其中小李广花荣因为秦明是他妹夫,更是关心,他忽然见对面阵上一匹马上端坐一位老将,背后一张雕弓,肋下一壶箭矢,手中一柄金背大砍刀,须发皆白,威风凛凛。他心中一动,连忙擎下背后的泥金鹊画细弓,眼睛不看秦魏二人,而是紧紧盯着对面的黄忠。

  却说魏延咬紧牙关,跟秦明又战了数合,只觉得刀法渐渐施展不开。再看秦明却是越战越勇,他万般无奈之下,兜转马头,便要败回本阵。黄忠见魏延败回,伸手到走兽壶中拽出三支箭矢,飕飕飕三支连珠箭发,朝着秦明射来。花荣早已准备多时,当下高叫一声:“休放冷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唰唰唰也是三箭连发。只见三支箭都对准了黄忠射出的三箭而去,六支箭在空中一一相碰,落于尘埃。两旁的军士看的一个个呆若木鸡,就连鼓手都忘了敲鼓。秦明见状,也不去追赶魏延,勒马回归本阵。

  黄忠见自己的三箭都被花荣射掉,颇为不服。便开口对花荣道:“前面五场,除去第一场平手,剩下四场双方都是两胜两败。你我再比一场,三箭定输赢,如何?”

  花荣年少气盛,又自负弓箭天下无双,自是来者不拒。当下点头答应。两人各留了三支箭在壶中。浑身上下收拾利索。两匹马相距大概三百余步。双方军士都是凝神屏气,看这一场比箭。

  只见花荣化落落一马跑来,左手如端泰山,右手如抱婴儿,瞄准了黄忠一箭射来,黄忠在马上一扭身子,将这一箭避了开去。二马一错镫,花荣扭转身子,抬手就是一箭。黄忠却恰似身后长了眼睛,在鞍上一伏身子,又避了开去。不料他刚刚起身,花荣的第三箭又已射到。原来花荣早已料到前两箭都射不中黄忠,是以这第三箭才用足了全力。眼见黄忠避无可避,不料黄忠擎出弓来,看准弓箭来势,在那箭上一拨,那箭滴溜溜的掉下地去。这三箭好似电光火石一般,直到第三箭落地,旁观众人这一声“好”才叫了出来。

  黄忠兜回马来,见此时花荣已是手无寸铁,便等花荣的马也兜转回来,三箭连珠箭发,却是瞄准了花荣的上中下三路射去。只见得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坠地,三支箭几无先后,分射花荣。

  好花荣,不慌不忙,叫声:“来得好。”一个蹬里藏身,右脚离镫,整个身体便如挂在马侧一般。黄忠的第三箭取势甚低,几乎是贴着马背飞了过去。众军士又是一声震天价的喝彩。赞这三箭射的漂亮,躲的精彩。

  两马交错而过,花荣一个翻身,跃上马背,手中却多了一箭。原来他刚才蹬里藏身之际,借机将地上之箭拣了起来。这箭正是适才他射黄忠的第三箭,被黄忠拨到地上。花荣心想如此便没有违了三箭之约,他一箭在手,回身觑的分明,恰逢黄忠的马将转未转之际,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去的好快,转眼便到了黄忠近前。黄忠身子猛的后仰,平躺在马背上,只靠双腿的力量夹住马,空出的右手一把将箭杆抓住,然后腰上一用力,坐起身来。瞄准花荣后心,一箭射来。花荣要显本事,见那箭来的力道不劲,竟是不躲不闪,反而在马上微微站起,用后心去迎那来箭,只听的当啷一声,那支箭正射到护心宝镜上,斜飞了开去。

  待得花荣再次兜转马头,两人相视大笑,英雄惜英雄,好汉识好汉,各自都起了惺惺之心。当下两人各归本队。宋江和刘备见双方不分胜负,也乐得不伤和气,一番客气之后,各自收队。这番大战就此收场,成了一段佳话。

菩萨蛮
  她靠在他的肩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给我讲个故事吧。”

  “嗯……好的。我给你讲个菩萨蛮的故事。”

  “从前,有一位有名的文士,曾经做过官,后来因为得罪了朝中的奸臣,被罢了官。他做官不成,却要求他的儿子好好读书,将来好中状元,继续他的抱负。可是他儿子的性格很奇怪,对什么东西都十分好奇,读书的时候,读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便去研究那琢玉之法;读到“鸢飞戾天;鱼跃於渊”又非要跑去看鸟飞鱼跃。

  这样当然读不好书,所以他考了三次,连个秀才都没中。他怕老爹责骂,就偷偷的跟母亲求情,他母亲是天山派的侠女,小时一直教他武艺。母亲心疼儿子,就给了他好多钱,还有几颗治伤的灵丹,让他出门游山玩水。

  他从小在江南长大,所以想去母亲学艺的天山看看,结果走到路上,却遇见了进贡给皇上的歌舞妓队伍。也许是天意,也许是缘分,他见到了那个让他一辈子都魂牵梦萦的姑娘。”

  “我听说,天上有个月老,他专门管人间的婚姻。只要他绑定了红绳,两个人怎么也跑不掉的。就像我们俩一样。”

  “嗯,故事里面的两个人一定也是月老绑定的红绳。”

  “你继续说,我不打岔了。”

  “他见到的那个队伍,就叫做菩萨蛮。是从别的国家来的舞女,要进贡给当朝的皇帝,给皇上表演歌舞。他知道如果让她进了皇宫,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于是他决定趁夜去把那个姑娘救出来。”

  “啊,他的胆子好大啊。”

  “嗯,当时他心中只想留下那个姑娘,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多想。”

  “真好……那后来呢?”

  “他跟母亲学过武艺,以为就算被发现了,那些护送的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当晚就一个人摸了进去。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个姑娘不愿跟他流落天涯,而想进皇宫享福,所以不要跟他一起走。

  这时,队伍里面有一个人是皇帝的护卫,武功很高,发现了他们,就来抓他们。他打不过他,就想背着那姑娘跑,结果被那个护卫在心口打了一掌,跟那个姑娘一起掉下了悬崖。”

  “啊!”她尖叫了一声,“他们死了吗?”

  “没有。但是那姑娘失去了记忆,过往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那么他呢?”

  “他……他……没事。”

  “那个姑娘运气真好,如果我是她,我一定跟他走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只见了一面就肯跟她生死与共的呢。”

  “我……肯的。”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开口。同时轻轻的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泪水和嘴角的血丝。心口的一掌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天。想到这里,他缓缓的掏出最后一颗灵丹,咽了下去。

七里香
  “云大侠,今年的八月十五,正是七里香现世之时,届时万望云大侠出手相助,以免引起武林浩劫。”

  “啊,铁川兄弟说哪里话来,事关武林气运,云某自然义不容辞。”

  “云大侠武功盖世,义薄云天,这七里香本应属云大侠所有。我们众家兄弟都是这么想的。”

  “诸位兄弟过誉了,云某从未想过此事。但八月十五,云某定会赶至留香谷,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呢。”

  江雪看着半空中那轮明亮的皎月,自言自语的说着。

  云方晴走过来,轻轻的将一件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江雪没有回头,仍然怔怔的看着月亮。

  “你还是坚持要去吗?”她轻轻的问道。

  云方晴没有说话,但江雪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一定是点了点头。

  “等我回来。”云方晴在江雪的耳边说。

  “你去吧。我知道,你是武林盟主,有这样的责任。”江雪淡淡的说。

  “小雪,我……”

  “你看这月亮多美啊。明天你就要走了,再陪我看一次月亮吧。”

  云方晴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陪江雪一起坐在了月光下。

  *

  八月十五,留香谷。

  云方晴回头看了看留在谷外的铁川等人,举步向谷内走去。七里香:这个名字在武林中的含义只有一个,那就是眼前留香谷内的奇花。故老相传,这七里香百年一生,若有缘人得之,服用之后可以脱胎换骨,平增百年功力,乃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上代天山掌门易行便是在这留香谷中得逢奇遇,服食此花后功力大进,且寿高齐天,他去年含笑逝去之时,正是服下七里香之后的九十九年。故此之后的一年里,武林中风波迭起,皆因这传说中的宝物。

  想到这里,云方晴叹了口气,自己一年来四处奔波,勉强抚平了各路势力,这才没有造成武林浩劫。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彻底毁掉这七里香,方能平息众人的贪欲。只是这等天生灵异之物,都有神兽相护,当年易行种种机缘巧合,方才得到宝物。如今自己却要硬闯,实在是没有把握。故此他让其余众人都留在谷外,若是凭自己的星云剑尚不能毁掉仙草,想来其余众人也自然会死心。只是……

  云方晴摇了摇头,这一年来几乎没有在江雪身边好好待过一天,实在是有负她良多,这次如能生还,也许应该辞去盟主之位,过些平凡的日子。这是他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好男儿应该志向千里,闯出一番事业,方才不负堂堂七尺之驱,难道自己错了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了一声低吼。他心中一凛,抬头看时,一只非狮非虎的巨兽正朝他猛扑过来。云方晴连忙凝神迎战,一人一兽战在了一处。

  *

  留香谷外。

  “铁大哥,你看盟主此去,把握如何?”

  铁川摇了摇头:“盟主的星云剑虽然天下无双,然而谷内的神兽也并非善类,我委实放心不下盟主。诸位,你们在此稍候,我不能眼见盟主一人涉险。若明日此时我们仍不见回来,你们立刻散去,各回本部,永远不要再回留香谷。”

  “铁大哥……”

  “我也要去!”

  “我也去!”

  铁川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众人,摆手道:“此事非比平日,此谷险恶异常,恕我得罪,以众位功力,去了不过是平白送死。我此去也非拼命,若事不可为,我当劝盟主回来,另想对策。”

  说完,他顿了顿,接着笑道:“那宝月楼的姑娘老子还没认全呢,哪能就这么甘心而死。”众人不料他如此坦白,登时哄笑起来,铁川接着抱拳道:“众位稍后,我去了。”说罢一转身,消失在谷中。

  *

  云方晴蹒跚的向前走着,刚才跟那神兽的激战让他精疲力尽,虽然最终胜出的是他,然而他知道,自己的真气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动力就是毁掉那七里香,这样自己才能安心的辞去武林盟主,跟江雪归隐。想起江雪一直说要去江南看看,自己却始终没有实现她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这次回去,他一定要带她去看小桥流水。

  想到江雪,他仿佛恢复了几分力气,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起来。转过一个山角,他眼前一亮,一株碧绿的三叶草正在山风中摇摆,沐浴着落日的余晖,平添了几分神秘。他心知这定是那七里香,正要举步上前,猛然觉得身后有掌风袭来。他大惊之下,不及抵御,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猛的向前扑去。

  **

  留香谷外

  一条人影流星一般的划过,直向方铁两人的方向而去。谷外的众人根本没有发现。

  **

  云方晴只觉得脚下一软,不由自主的掉了下去,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上方的翻版咯嗒一声,扣了个严严实实,四周登时一片漆黑。云方晴伸手四处摸去,四周都是土墙,竟是地上挖出的一个陷坑。

  铁川看着云方晴落入自己的陷阱,心满意足的笑了。他知道那翻版的强度,云方晴从下面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武林盟主跟神兽同归于尽,自己继承他的遗志,取回七里香。这样的功绩,下任盟主定非自己莫属。就算有人怀疑,有了百年功力之后,再慢慢的铲除他们就是了。想到这里,他小心的摘下七里香,向谷外掠去。

  **

  云方晴静静的坐在陷坑里,周围是一片死寂和黑暗。他不知道是谁暗算他,然而他大概能猜的出原因。原来自己拼死维护的武林正道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自己过去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陷身在这里,他却忽然想通了平日一直没空去思索的道理。然后他笑了,他闭上眼睛,全心全意的让体内的气息流动,他要恢复气力,他要回到江雪身边,陪她去江南,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去他的武林盟主,去他的江湖正义,现在他知道,所谓的正义,不是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决定的。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千年。他听到头顶的翻版再度响了一声,他睁开眼,明亮的月光照的他有些眼花。

  “云大盟主,怎么落得这步田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谑着说。

  云方晴再次笑了,他站起身来,轻轻的纵出陷阱,看着月光下那清丽的笑容说:“小雪,我们去江南吧。”

  *

  半年后,姑苏城外。

  云方晴走出屋门,看着门前刚刚抽绿的杨柳,那日留香谷中小雪的话又在心头响起。“师父临终前说,他得到七里香之后才明白,只凭这样的力量是无法长久的。如果心术不正,就算力量再大,终有毁灭的一天。”

  不远处又传来了鞭炮声,有人仍在兴奋的传叫:“铁川死了,被几十个武林高手联手打死的。我们终于又可以恢复以前的日子了。”

  云方晴微笑着,自走出留香谷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告别了旧日的自己。想到这里,他转过身,冲着屋里说道:“小雪,快点儿了,再晚可就赶不上虎丘的日暮了。”

止战之伤
  “大王,我军已陈戈待命,随时可向越国开战。只是……”

  “只是什么?”吴王阖闾看着面前这位吴国第一高手,轻轻皱起了眉头。

  “据闻干将莫邪现在越国铸剑,我国兵器本就不及越国精锐,……”

  他的话尚未说完,阖闾已经用手势止住了他。“传令下去,让干将夫妇三月之内给我铸造一对举世无双的宝剑。剑成之日,就是越国称臣之时。”

  钟雄抬起头,他看到了阖闾的眼神,那付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神情,他的心头一热。

  “遵命!”他用最简短的回答回应了吴王的旨意。

  *

  干将看了看炉中火焰的颜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已经一月了,这炉温仍旧不够,难道我干将就技至于此了吗?”

  莫邪递了一杯山泉过来,温声道:“吴王给了三月期限,还有两月,大哥又何必着急呢?”

  干将接过泉水,一饮而尽,清凉的山泉让他觉得精神一振,他转过身看着身旁为他摇扇的爱妻,全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你说的对,这采自五山六合的金铁之精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融化的,是我太心急了。”说罢,他又转身看着炉火,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莫邪从干将的手中拿回杯子,放在一边,看着干将专注的样子,她伸出手为他擦了擦汗,道:“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干将的身体一震,没有回头,笑了一声,问道:“傻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你知道什么?”

  莫邪轻轻的道:“你是想等铸剑成功,持此剑刺杀阖闾,以免征战,不是吗?”

  干将一愣,回过身来走到了莫邪身边,把她搂在了怀里。“妹子,我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吴王阖闾好大喜功,他要我们铸剑,定是为了向越国扬威。越王刚直,两国必然征战,最后受苦的仍是百姓。泰山大人当年传我一身本领,我若是不能消弭此祸,反而助纣为虐,岂不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只是我若前去刺王,无论得手与否,都是苦了你……”

  莫邪抬起头,看着干将的脸庞,“那日那个姓钟的将军来找你时,我看你这么痛快的答应就猜到你的心思了。大哥,你放心去吧,不管怎样,我都会铸成宝剑,我要后世的人们,都记住我们两个的名字。”说到这里,莫邪笑了。

  干将看着莫邪的笑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

  “你有什么方法?”他听到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再问。

  莫邪微微的摇了摇头:“父亲临终前曾告诉我前代剑师欧冶子铸剑时的一个秘密,只是他嘱咐我不能外传。所以……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有办法铸成宝剑的。”

  *

  干将从梦中醒来,身边空空荡荡。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了莫邪那个笑容,那个眼神。虽然不知道她要用什么方法铸剑,然而直觉告诉他要阻止她。他疯了一样的冲出屋门,一眼看到了莫邪。在金红色的晨曦中,莫邪站在高耸的铸剑炉壁上,裙裾飘飞,宛如仙女。

  莫邪看到干将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从远处急急奔来。她笑了,她听到干将嘶哑的喊叫:“莫邪……”莫邪依然在笑,但是泪水也同时流了下来。

  干将猛然明白了莫邪的心意,他疯狂的呼叫着莫邪的名字,在泪光模糊中,他看到莫邪飘然坠下,他听到莫邪最后对他说道:“我没有死,我们还会在一起……”

  *

  三天后,吴王殿上。干将捧着剑匣站在吴王的面前。

  “大王请看剑。”

  随着一声轻响,干将手中的宝剑出匣,直取吴王阖闾的咽喉。

  旁观的众人都被这异变惊呆了,只有一个人做出了正确的反应——钟雄。漫天的剑光突然散去,恢复成一柄闪着青光的宝剑,剑尖捏在钟雄的手里。

  干将笑了,天意如此。

  “莫邪,我来陪你了。”

  他将藏在左手那柄莫邪用生命铸成的短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

  沧海桑田,世事变换。六百年后,吴越都已成了后人凭吊的故地。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丰城县令雷焕在修筑城墙的时候,从地下掘出一把剑,上面刻着“干将”二字。雷焕欣喜异常,将这把传诵已久的名剑带在身边。有一天,雷焕从延津湖边路过,腰中佩剑突然从鞘中跳出跃进水里,正在雷焕惊愕之际,水面翻涌,跃出黑白双龙,双龙向雷焕频频点头意在致谢,然后,两条龙脖颈亲热地纠缠厮磨,双双潜入水底不见了。

  第二天,县城里搬来了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丈夫是一个出色的铁匠,技艺非常精湛,但他只用心锻打挣不了几个钱的普通农具,却拒绝打造有千金之利的兵器,在他干活的时候,他的妻子总在旁边为他扇扇子,擦汗水。

最后的战役
  “报将军,前方已到朱仙镇。”

  “传令扎营。”

  “得令!”

  杨再兴催马来到一个小山头上,放眼四望。只见四下里彤云密布,大雪飘扬,万里江山如同粉壁一般。远处的金兵漫山遍野,营寨连绵不断。他观望良久,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三千人马,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金兵此次兴兵犯境,声势浩大,情况甚是危急。而元帅大军正远征洞庭,分身乏术。是他杨再兴率先请令,领三千人马星夜来援,快马疾驰三昼夜,方能于此时赶到这里。眼前的朱仙镇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如能将金兵扼在此处,中原大地便不会被胡马蹂躏。

  “将军,我军安营完毕。随时可以杀敌。”

  传令兵的声音再次响起。杨再兴回头看去,那传令兵满身雪花,双眼遍布红丝,却仍是精神百倍。杨再兴心中一热,这就是大宋的兵卒,这就是大宋的希望。只要元帅在,只要这些兵卒在,金兵就无法南下,大宋就不会灭亡。杨再兴握紧了拳头,缓缓的道:“传令三军,安营休息。”

  那传令官急道:“我军远来,敌人若是趁夜偷袭……”

  杨再兴笑了,目光投向无边无际的苍穹:“他们不会有时间偷袭。”

  说罢,他勒马转身,紧盯着传令官道:“记住,你们一定要尽快的恢复气力,在我之后的二路救应使是大公子岳云。你们就地等候他来,随他一起杀敌。”

  传令官一愣,叫道:“将军,你……”

  杨再兴一声长啸,胯下的战马仿佛明白主人的心意,随之一声长嘶,好似龙吟一般。杨再兴双腿一夹,单人独骑向山下冲去,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百万大军又如何?我要杀他个地覆天翻。”

  **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杨再兴纵马高歌,一路前行,声传数十里,仿佛在告诉金兵:“我来了。”

  望着前方仓促迎战的金兵,他抽出了鞍上的风雪神枪,甩掉了身后的玄衣大氅,奋起神威,长歌声中,风雪枪带着漫天的风雪,向金兵头上洒去。

  不管前方是什么,马也好人也好甲也好盔也好,他只是一枪扫去,枪势如虹,气势如虹。没有人拦得住他的马,没有人挡得住他的枪。枪马到处,血流成河。

  他歌一段,杀一程,所向披靡,一曲满江红歌罢,金兵尽退。

  杨再兴勒马,察看敌方动静。敌人的统帅亦非庸才,此时已经控制住了混乱,步兵逐渐后退,一队队骑兵正向他涌来。杨再兴催马,举枪,仰天长笑,带着千般冰雪,万般风霜,迎向敌人。

  这一次,他不再四下冲杀,而是一路向前。风雪枪带着杀意,带着狂呼,带着千军万马之势,一路向前。他知道,纵是在体力完好之际,他也不能凭一己之力杀散百万金兵,更何况是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赶路之后。所以他要冲,冲到敌人内部,冲到对方首领之前,擒贼先擒王,只要杀掉对方的领军大将,之后岳元帅率兵前来,必可一战而定。

  他的长枪好像翻飞的玉龙,每一次起落都带着彻骨的冰寒,那些金兵甚至还没有近身,便被风雪枪上的寒意冻死。

  杀!

  “万里雪飘,道不尽,壮怀激烈。风乍起、秦公汉帐,琼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里,宝刀映日烟尘侧。向星辰、排袖整乾坤,重安乐。”

  马队退。

  杨再兴看向自己的左肩,伤处深可见骨,痛彻心扉。他在战袍内侧撕下一块,包好伤口。抬眼望去,金兵仍是铺天盖地,刚才的冲杀只是杯水车薪,未动对方的根本。

  杨再兴咬紧了牙,左肩的伤痛让他满头冷汗。

  再杀!金兵不乱,岳元帅便不易破敌,中原可无我杨再兴,却不能没有岳元帅。这是我最后一战,自当轰轰烈烈。

  于是他催马,举枪,再向前。

  当的一声,他的长枪被人挡住,杀到现在,这是第一个能挡他一枪的人。

  “吾乃先锋雪里花南,来将通名!”

  先锋?来得好。百万大军,先锋不会只有一人,来几个,我便杀几个。

  风雪之中,他的长枪从敌将的心口抽出。溅起的血,洒了满地。

  “啊,南蛮,胆敢杀我大哥,拿命……”,“来”字尚未出口,风雪枪已经刺穿了他的面门。

  两个先锋俱死,金兵终于开始混乱。杨再兴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刚才刺杀两员大将,虽然只是一招,但却凝聚了他的全部精力,如今的他,双手已经开始颤抖,只想躺倒在地,长睡不醒。

  不行,金兵虽乱却还未散,我还要再杀!

  他缓缓的摘下头盔,脱去甲胄。他已经无力再负担盔甲的重量。

  只要手中风雪枪在,我就能杀敌。

  前方就是敌军的主营,只要杀进敌营,歼灭敌首,岳元帅定能击败金兵。此次金兵败,便再无可战之兵,届时岳元帅就可挥师北上,克复中原。这是最后一战,成败在此一举。

  他最后一次催马,向前。

  “奋武雄威,鼓劲气,震惊胡羯。握神枪、鹰扬虎啸,耿忠炳节。不求功名平燕北,一生心志踏山缺。望将军,眷我中兴志,朝天阙。”

  “放箭,快放箭!”他听到对方的大将在高呼,同时也看到了那个躲在盾牌之后的身影。

  弓箭手!敌人在主营旁埋伏了弓箭手!

  弓箭又如何?我无盔无甲,却有风雪神枪,区区弓箭,能奈我何!

  他大吼一声,声震四方,就在对方弓箭手那一愣的瞬间,风雪枪起。那一瞬间,整个朱仙镇似乎静了一静,漫天的风雪似乎停了一停。所有人的目光中,只有那仿佛穿越时间,穿越距离的一枪。越过了弓箭手,越过了盾牌兵。当金兵大将倒下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强烈的不可思议。

  风雪枪法,这就是岳家军中第一勇将的枪法,这就是大宋王朝抵抗外族的枪法!这一枪,融合了杨家枪和岳家枪的精华!

  金兵的弓箭手这才想起放箭,杨再兴望着如雨般的箭矢,笑了。岳元帅,末将不能再随元帅杀敌,只愿元帅早日直捣黄龙,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土,下版图。

  **

  三日后,岳飞率大军赶到,大破金兵于朱仙镇。后月余,秦桧十二道金牌召岳飞入京,以莫须有罪名陷岳飞于狱中,年末,岳飞冤死风波亭。

雨夜花
  轰隆隆,一阵雷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惊心动魄。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照得整座墓地一片惨白。那一座座坟堆,一块块墓碑,在电光中闪动,好像都在蠢蠢欲动一般。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电光所及之处,一个无名的坟堆上,有一朵娇巧艳丽的花,在*之中,不为人知的绽开了。

  ××××××××××××××××××××××××××××××××××

  商仲斜挎雕弓,背插箭囊,走在崎岖的小路上,颇有些自得其乐。好不容易离开了学艺的师门,终于可以开始他想象中的江湖生涯了。成为一个游侠儿,这一直是他的梦想。游侠天下,降妖除魔,当然,如果身边再有一个能够生死与共的红颜知己,那就更加的完美了。

  “山风溪水 袅袅炊烟 热汤木桌 缺了谁

  不要笑我 梦的太美 梦里等着 你来陪”

  他又哼起了这首小调,他自己也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几句,只是觉得唱起来格外的有感觉,于是他就这样一边哼着,一边幻想着那红颜知己的样子向前走着。

  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早,商仲只觉得两边的道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凉,虽然不愿相信,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初入江湖的未来游侠儿商仲,这次是迷路了。

  “罢了,迷路就迷路,说不定误打误撞,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子,等着我把她从什么妖魔手中救出来呢。”

  商仲这样的想着,努力不去想身上的寒冷和腹中的饥饿,说来奇怪,这段路不但偏僻荒凉,竟然连一只鸟儿都没有,看来今晚不但没有红颜知己,多半还要委屈肚皮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沮丧。又走了一会儿,眼前忽然变的开阔起来,商仲很开心的快跑了几步,可是当他看清眼前的所在时,忍不住重重的呸了一声,眼前竟然是一大片的坟地。

  “啊啊,晦气晦气。看来今天本大侠流年不利,没有晚饭,没有美女,还要在一大片坟地中过夜。”他自言自语着,想找个大点的坟头避避风,将就一夜。不料就在他一转身的时候,一声尖叫从他的身后传来,猝不及防的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弯弓搭箭,箭尖直指尖叫传来的方向。

  “请等一下……我……”

  商仲愣了一下,这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紧接着,他看到一个人从一个坟头的墓碑后面走了出来。“小女子来此给先父上坟,却在路上遭遇盗贼,只有小女子逃到这里,得蒙先父之灵庀佑,逃过一劫。”说到这里,她轻轻地抬起头,眼中隐有泪光。

  商仲迎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觉得轰的一声,天旋地转,那一双惊艳的眸,幽深的眸,深不见底,深不可测。恍若他在无数个梦中惊起的那一番秋雨的美,那一片秋夜的凉,那一场落花的香。不知怎地,在那眼眸的最深处,最艳处,商仲隐隐看到了一丝熟悉,仿佛早已沉睡在他的内心。

  当商仲从沉醉中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早已收起了弓箭,扶住了那楚楚动人的女子。

  “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名叫七夜。”

  商仲心中一动,“七夜,好熟悉的名字。”他低下头,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七夜抬起头,深深的看着商仲。商仲运起师门道法收敛心神,毫不退缩的盯着七夜的双眼,那惊世骇俗的艳,楚楚动人的幽,此时都不能再影响到他。只是,七夜眼中传来的那一缕熟悉的感觉,却愈发的扩大起来。他只觉得自己深深的陷了进去,渐渐的,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听到自己在恍惚中这样问道。

  “我叫七夜。”这是商仲倒下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一片黄叶飘落在宫离的面前,宫离分明的听见了脚踩在那枯叶上的声音。他抬起头,看了看那阴郁的天空,又转回去看了看国都的方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七夜花,花开七夜,百年轮回。此花生于尸体,以尸为食。唯花开之时必得生人精血滋养,否则便会枯萎而亡。七夜过后,花成灵药,功能起死回生,寿延百纪。”

  想到宫中祭祀说过的这番话,宫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样妖异的花,若在平时,他是万万不会去碰的。可是如今国君重病缠身,西殇侯蠢蠢欲动,想取而代之。故此国君传旨,如能有人找到开花之后的七夜花,并带回宫内,便可以封侯晋爵,分金赏土,最重要的,还可以在后宫侍女中挑选一人作为妻室。

  他青梅竹马的爱人花雨被选入了宫内,成为了国君的侍女。他知道以自己下级武士的地位,如果没有奇迹,恐怕今生都跟花雨无缘了。去找七夜花,希望虽然渺茫,却总还有那么一丝,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不能跟花雨在一起,跟死了也差不多少。花雨,他轻轻的念着爱人的名字,回想着她的容颜,想到两人的山盟海誓,想到两人的偷偷相会,他的心又炽热了起来。

  “夜很凉 花很香 雨很美

  雨夜花 花雨夜 夜里花儿缤纷坠

  多么凉 多么香 多么美”

  本来有些凄婉的歌词在宫离的口中唱来,多了几分阳刚,别有一番味道。花雨常唱的这首歌叫做什么来着?雨夜花?花雨夜?算了,管他是什么呢。宫离就这样哼着歌,扛着剑,迎着夕阳,向未知的远方行去。

  ××××××××××××××××××××××××××××××××××

  我是谁?宫离?商仲?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仿佛是刹那,又仿佛是千年,眼前的时空在急速的变幻,交错,重叠,成为一片灰色的混沌。终于,那一片混沌又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

  宫离在倾盆大雨中蹒跚的走着,离国都还有多远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朵妖异的花,正拼命的吮吸着自己的鲜血。在精血的滋养下,那花朵愈发的娇艳了。三个月之前,他在一个野外的坟堆上发现了这朵七夜花,他每夜在那里守候,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等到了花开。惊喜欲狂的他将花挖出,藏在胸口。本想每天找一些活物的鲜血来喂养它,不料这妖异的花朵竟然长在了他的胸口上,吸食着他的精力,他的血脉。六夜过去了,原本洁白如雪的花瓣如今闪着诡异的紫色,而宫离那曾经强健无比的体魄现在也是弱不禁风了。他有好几次想斩断花根,可是一来不知这样是否有用,二来他也实在不想放弃这得来不易的幸福,毕竟,那是他能跟花雨长相厮守的保证啊。

  由于失血过多,眼前的路已经看不太清了,他只是凭着对花雨的思念,一步步向国都的方向挪着。

  “已经是第七夜了,只要熬过今晚,花便成了灵药,就能跟花雨在一起了。”他不停地对自己说着,这是他能坚持的唯一动力。

  远处,那模糊的城墙是国都吗?

  “花雨,我回来了,等我。”

  他无声的呐喊着,心里充满了希望。

  国都的城墙一点点的近了,可是,那些嘶喊的人马声是什么呢?那冒起的火光又是怎么回事呢?

  “奉殇侯命诛杀叛党!”

  无数人马在城墙外横冲直撞,比雨点还要密集的箭矢四下乱飞。一支箭飞来,射中了宫离的左腿。宫离只觉得腿上一疼,不由自主的倒在了地上。浸在冰凉的雨水中,让他精神一振。

  “国都就在前面,就算爬,也要爬回去,那里,有我的爱人啊。”

  倒在地上的宫离在泥水中一点点的向国都爬去。一尺,一寸的向国都爬去。突然,他的腰上又是一阵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一匹马从他的身上踏了过去。马上的骑士根本没在意倒在地上的宫离,他只顾着传达那个让他兴奋不已的消息:“国君已崩!”

  宫离只觉得最后一丝希望也离他而去,国君已崩,那我千辛万苦找回的七夜花也成了废物,花雨,我们终究是不能在一起了吗?

  “离!是你吗?你回来了!是我啊!”

  “啊,是花雨的声音。她逃出来了?真好……”宫离努力的想睁开双眼,看看自己的爱人,却只能不甘的陷入了黑暗。当他最终失去意识时,他感觉到了一股温热,流过了胸前的七夜花。

  ××××××××××××××××××××××××××××××××××

  眼前的景象再一次的模糊了起来,又变成了那混沌的灰色。等到周遭的情景恢复之后,商仲睁开了双眼。他打量着四周,自己仍旧躺在那片坟地上,周围的环境依旧,只是没有了七夜的身影。刚才的经历是梦境么?可是一切都那么真实,他清楚的感受到宫离的痛苦,那个为了爱人流尽鲜血的武士,临死前的那一份不甘。

  “你醒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商仲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身面对那张熟悉的面孔。

  “你倒底是谁?”

  “七夜。”

  商仲紧盯着眼前的人,无论是面容,还是声音,眼前的女子跟宫离记忆中的花雨都是一模一样。花开七夜,百年轮回。商仲看了一眼身边的坟堆:“你便是那妖花,以尸为食。莫非,这便是宫离的坟墓?”

  七夜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那日西殇侯叛乱,弑杀国君。花雨趁乱逃出国都,却看到宫离死在乱军之中。她悲痛欲绝之下,伏在宫离身上自尽身亡。那时正值花开第七日,本来宫离已死,我也行将枯萎,不料花雨的鲜血流到我身上,又让我有了一丝生机。可惜终是死人之血,不能让我即时成形。之后西殇侯将所有阵亡之人统统埋在郊外,我便以这些人尸身为食,等待百年轮回。如今百年之期已届,因我有宫离六日之血,已足可变幻人形,只是尚未圆满。故此仍需生人鲜血滋养七夜。”

  “你之前要吸食我鲜血,易如反掌,为何不动手?”

  “我……我不知道。”七夜突然双眼禁闭,双手抱头,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当她再度睁开双眼时,那曾经能湮没红尘,颠倒众生的眸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双眼睛。

  “花雨?”不知为何,商仲心里自然而然的涌出了这个名字,仿如眼前之人便是与自己相恋了三生三世的爱人一般。

  “离……不,你不是他!他已经死了。”

  看着花雨眼中流下的泪珠,商仲只觉得心头一痛,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是他!他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花雨仿佛没有看到商仲一般,自言自语着。“我是一个弱女子,帮不了他。只能用这个方法替他报仇。”

  “你……”商仲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花雨的意思,却又不敢相信。

  “我把自己的血给她吃,这样我的魂魄就可以进入她的体内。这一百年,我始终没有轮回转世,等的便是这一天。今夜是花开第七夜,只要今夜子时一过,她得不到生人鲜血,便只能烟消云散。”

  这一连串的变化让商仲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啊……”花雨猛地一声尖叫,再次陷入了精神的挣扎之中。商仲一惊,猛地前冲了几步,冲到花雨身边才醒悟过来,自己根本帮不上忙。

  花雨张开了双眼,那一双幽泓似水的眼眸险些让商仲再次迷失。他连忙后退了几步,戒备的握紧了弓箭。七夜静静地看着商仲,那双眼眸里包含了无数的情感,仿佛深深的映入了商仲的心里。

  “她恨我是应该的。”七夜缓缓地开了口,“是我害死了她的爱人。她用自己的鲜血延续了我的生命,也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她的记忆和感情。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我一直在等的人。我以为花是不会有情感的,可是我似乎错了。花雨想让我死,她不想我今夜得到鲜血,我一直在努力的反抗着,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如果那血是你的的话,我宁肯死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子时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连续两个轮回,为了同一个人而死。哈……”她自嘲般的笑了笑,闭上了那倾国倾城的双眸。她的头发逐渐地淡去,先是变成了紫色,然后成了雪一样的白发。

  商仲怔怔的想着:“七夜倒底是爱上了现世的我,还是前世的宫离,或者只是花雨残留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爱上了宫离。”

  一声霹雳震响,天空再次下起了雨,一阵歌声从七夜的口中传出,在电闪雷鸣之中听着格外的凄婉。

  “山风溪水 袅袅炊烟 热汤木桌 缺了谁

  不要笑我 梦的太美 梦里等着你来陪

  昨夜梦里 我又回到 你我相会的地方

  隐约听见 有人唱着 一首歌叫雨夜花

  夜很凉 花很香 雨很美

  雨夜花 花雨夜 夜里花儿缤纷坠

(全文完)

标签: 武侠

添加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