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找到完整版,但就这一小段写得也是十分精彩~请谨慎阅读

作者:雨过天晴

第一章 草原狼孩

厚厚的乌云,遮掩了冰冷的月光。熊熊的烈火却又映红了黑色的夜空。狂风呼啸,送来远处群狼的哀号。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空空荡荡,惟有那残破的帐篷、遍地的尸骸,无声地述说着方才的惨烈杀戮。

莫塔尔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地走出营帐,跑到偏僻处准备解手。他是一个西戎武士。西戎人天生就是草原上的霸者。他们长于马背,纵横草原,以杀戮为生。洗劫一群其它部落的牧民,对于西戎武士来说,实在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如同猫要吃老鼠,狼要吃绵羊一般。尤其是这群愚蠢的牧民,竟然走错了方向,自己送上门来。

“真是长生天保佑!”莫塔尔解开裤子,丝毫没有警觉。毕竟,这里是他们部族的势力范围,而那群牧民不堪一击,此刻除了营帐内几个一丝不挂、任凭摆布的女人之外,全都做了草原的肥料。

“嘿嘿,那群骚娘们……”莫塔尔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把肚子里的存货倾倒干净,然后……

因此,当他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竟躲在一旁的灌木丛中默默看着自己的时候,莫塔尔愣了一愣。男孩的穿着,和那群被杀的牧民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额头有一块烙铁留下的印记,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分外狰狞。不过,吸引莫塔尔注意的,是这男孩的眼神。那眼神中没有害怕,也没有紧张,有的只是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冷,就仿佛猎食的野兽,注视着它的目标。

“奶奶的!”莫塔尔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虽然他也算是杀人无数,但是面前这个男孩的目光,却让他感到了一种从来未有过的不安和恐惧。于是,他抽出腰刀,决定消灭这男孩,彻底消灭这讨厌的眼神。

“不好!”就在这时,莫塔尔突然发现,这男孩的手中竟拿着一根牛筋。牛筋被固定在枝杈两端,男孩的手指拈着一支箭,搭在牛筋上。森然的箭镞,正对着莫塔尔的心窝。

“嗖!”说时迟,那时快,箭离弦而出。

故事说到这里,万事通故意顿了一顿。此刻,他置身于侠义山庄帝都分部的大厅里。只要是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侠义山庄,帝国的每一座城市,都有侠义山庄的分支。任何人都可以在侠义山庄发布各种悬赏任务,这些悬赏任务将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递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以获得赏金生活的游侠,就在这里接受侠义山庄的任务,并且根据完成的情况,获得相应的奖励和声誉。因此,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走南闯北、经历过无数风浪的江湖客。在交接任务的余暇,他们喜欢三三五五聚在一块儿,交流彼此的冒险经历,沟通各自掌握的信息。

万事通便是其中的一个。他向来喜欢搜集各类消息,在这个圈子里以消息灵通而闻名。因此,当万事通说话的时候,在他的身边陆续聚拢了很多人。尽管万事通的故事说到这里还很平常,似乎只是一次草原人的内斗而已。这样的事情,在草原几乎天天发生,战败的一方下场通常都很惨。

那个幸存的男孩,再如何特别,也不过只有十二三岁,而且单枪匹马。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男孩的那一箭,应该会射杀莫塔尔,但是他很难保证莫塔尔临时之前不会发出惨叫。一旦发出惨叫,在沉寂的大草原,足以传递数十里。纵然没有惨叫,天亮之后,发现损失了同伴的西戎武士,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在茫茫草原,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要想躲过西戎武士的追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事情肯定还有出人意料的变故。熟悉万事通的人,相信万事通一定不会讲一个大家都能猜到结局的故事。

“后来呢?”性情急躁的人,已经忍不住催促起来。

“后来?”关子卖足,万事通喝了一口茶,脸上浮现出了回忆的神色,悠悠地说道,“后来……”

“死去吧!”冰冷的匕首断了又一名西戎武士的咽喉,热血飞溅。男孩舔了舔唇边的血滴。他是一个弃婴,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谁。当初,牧人哈昂老爹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狼窝里吃着一头母狼的奶。哈昂老爹不顾其他牧人的反对,收留了他,待他如亲子。他也渐渐接受了哈昂老爹,并把哈昂老爹的帐篷当作了他自己的家。

然而今天,他的家被毁了,他的亲人被杀了。其他牧民的死活他不管,但是哈昂老爹的仇却一定要报。所以他潜伏在附近,用哈昂老爹送给他的匕首,以及一切可以找到的工具,连夜布置了四十九个陷阱。然后,他展开行动。事情很顺利。他很快发现,自己天生就是一个伟大的猎人。

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每一步都是精密计算。而那群正在女人的肚皮上尽情发泄的西戎武士,却比狗熊还笨。从那个解手的西戎人被射杀开始,一切都完美地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于是,当曙光驱散了黑暗的时候,他的四十九个陷阱,才用掉了四十三个,却已经成功杀死了六十三个西戎武士,剩下的五六个,也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他犹如统帅般巡视战场,顺带找到尚未咽气的幸存者。由于哈昂老爹之死,他对这些西戎武士恨之入骨,一点都不着急动手,而是运用各种方法,直到折磨得兴味索然,方才一刀了结。说来也奇怪,虽然是第一次杀人,然而收割生命的那一刻,看见对方那一双双惊骇而绝望的眼睛,以及略带咸味的血腥,他竟自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感。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冷静和残酷。

蓦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大了还了得?”

男孩大惊,迅即转身,却见说话的是一个老人。这老人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

“要你管!”男孩冷哼一声,示威般地晃了晃残留着血迹的匕首,人却不动声色地悄然后退。虽然眼前的老人骨瘦如柴,仿佛一阵风便能把他吹倒。但是男孩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因为打记事起,他还不记得有谁能够如此接近自己,还不被发觉的。何况那老人的穿着,显然是南方姬周帝国的人。姬周帝国是一个富裕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很狡诈,即使你被他们卖了,却还替他们数钱——牧民们总是如此评价。

“绝对不能忽视任何潜在的危险!”以往狩猎的时候,哈昂老爹也曾经如此教导过他。因此,男孩决定谨慎从事。他小心地后退,靠近剩下的还没有发挥作用的那六个陷阱。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老人恍若不觉,缓缓逼进。

男孩顿时瞠目结舌,他引以为豪的陷阱,那些成功猎杀了六七十个西戎武士的陷阱,在老人面前居然行同虚设。震惊之下,他忘了回答老人的问题。

“那几人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你为何还要下如此毒手?”老人追问道,目光渐渐凌厉起来。

“他们败在我手下,自然任由我处置!”在老人的威势之下,男孩只觉得一阵窒息,心脏都忍不住要飞了出来。但他还是努力保持镇定,挺直了身子,坦然道出草原的规则。

“哼!如此说来,那我岂不是也可以杀了你?”老人冷哼了一声,信手一挥,却见数道藤蔓不知何时凭空出现,转眼便把男孩缠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男孩倒在地上,一边心有不甘地兀自挣扎,一边却毫无惧色,反而大声怒骂:“要杀便杀!若你不杀我,终有一天我要杀你!”

“好,我今天偏不杀你!”老人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冷笑,“不过从今往后,你要跟在我身边,我传授你绝技。什么时候你能杀了我,什么时候便还你自由,如何?”

“什么?”男孩愣了一愣,没想到老人居然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他第一感觉便是那老人在耍自己,然而看那老人的神色,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莫非这老不死的是个疯子?男孩心中盘算良久,总觉得这个提议自己绝对不吃亏。毕竟,自己如今便如同刀板上的鱼肉,原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老人就算开玩笑,自己的处境也没法再糟糕;老人若是当真教他个一招半式,必然大有用处;就算最后打不过,比年纪、比寿命,拖也拖得死他。

于是,男孩怀着一线生机,他忐忑地探问:“你传授我什么?四合斗力?还是五行真气?”老人哑然失笑:“你也知道四合斗力和五行真气?”

“那是当然!” 男孩只觉被老人小看,努力挺了挺胸脯。

其实,他也不知道四合斗力、五行真气究竟是什么。只是前段时日,哈昂老爹的部落恰好来了一群商人,闲谈中说起,虽然姬周帝国的一般士兵,绝对敌不过草原上的武士,然而帝国内却有两种人着实厉害:一种是四合战将,还有一种便是五行巫卜。

那四合战将的四合斗力,强横无比,传说中甚至可以移山倒海、开天辟地,因此常常冲锋陷阵、开疆拓土。而那五行巫卜的五行真气沟通天地,传说中能够呼风唤雨、占卜吉凶,因此往往环卫君侧、守卫宫廷。男孩听老人说到要传授自己绝技,他首先便想到这两样。

可惜,老人并没有给出预期的回答:“我既不教你四合斗力,也不教你五行真气,我教你的是机关师的机关术!”

“机关师是什么东西?”男孩很失望地撇了撇嘴。

“机关师是百工中的王者。”老人狠狠瞪了男孩一眼,肃然道,“和一般的工匠不同,机关师不仅可以制造各种威力惊人的神奇器械,同时也能为君王设计豪华奢侈而且机关重重的宫殿。他们布置的机关阵法能够让千军万马,乃至巫卜、战将们深陷其中,束手无策。”

“那就像是使用陷阱的猎人喽?”男孩想了一想,按照自己的理解得出结论。就在刚才,他利用陷阱成功杀死了六七十个正面交锋绝对能把他杀死六七十次的西戎武士,因此虽然十分遗憾不能学到四合斗力和五行真气,却也大感兴趣。

“笑话,猎人的陷阱,岂能和机关师的机关相比?”老人的脸上犹如信徒一般虔诚,“伟大的机关师,足以改变战争的结果,革新人类的发展!事实上,一个优秀的机关师,不但要有一双灵巧的手,一个渊博的头脑,还要有一颗忍耐孤独、面对寂寞的心。能够想人所不能想,为人所不能为,在荆棘遍布中探索先人从未涉及的领域,开创前所未有的道路。哼哼,不是天赋聪明,又肯吃苦钻研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有什么了不起!我便做一个天下第一的机关师给你看!”老人不屑的态度激怒了男孩。他浑然不顾眼下的处境,恶狠狠地喊道。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日后能不能够成为天下第一的机关师!”老人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反而解开了男孩的束缚,又扔给他一卷画轴,“此功名为玄武,乃是本派机关师入门必学的基础。你自己先按照画中的图案参悟,待日后识字了我再教你其他!”

“玄武神功!”当万事通说到“玄武”两字的时候,周围不少人都忍不住叫了起来。在场的众人有不少是机关师,纵然不是机关师,也很少有人不知道,玄武神功是天下第一机关大师尹先生的独门绝学。二十年来,江湖上有一句传言——谁若能够在三息之间,突破尹先生的玄武神功,谁就能够纵横无敌。

可惜,谁都不能。三息,不过弹指工夫,要想突破号称天下防御第一的玄武神功,实在太短;然而若要让一个机关师,发动层出不穷的机关,却又太长。尹先生的玄武神功,和他奇妙无比的机关术一样,名震江湖。

“莫非那老人就是尹先生?那……那男孩,岂不是成了尹先生的弟子?”有人随即醒悟。

“不错!正是如此!”万事通抽空又喝了一口茶,不胜感慨。

“此话不通,颇有疑点!”万事通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一个声音传来,“其一,尹先生何等身份,岂会出现在那种不毛之地?其二,那男孩小小年纪,便已经透着一股凶悍,又是草原人。尹先生难道不怕养虎为患?最后,那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在尹先生和男孩之间发生,阁下又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此话一出,引得不少人点头。毕竟,尹先生出自名门,在朝野都有十分深远的影响力,其地位之高、身份之尊,少有人能及。而草原却是化外之地,多年来一直和帝国交恶。此刻,听万事通陈述,那男孩阴狠坚忍,小小年纪便已经能够独自设计陷阱杀死六七十个西戎武士,这让众人闻知他被尹先生收归门下后,嫉妒之余,心中也颇为顾忌这个“非我族类”,自然隐隐中不希望万事通所说是真。

“尹先生前往草原,自然有他老人家的目的。此事在下也知之不详。不过,七年前在下机缘巧合,有幸和尹先生同行了一段时间,正好目睹了那件事情。”说到这里,万事通得意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这才继续说下去,“其实当时,在下也颇为不解,忍不住询问尹先生,方才知道他老人家胸怀博大,看出那男孩颇有机关术方面的天赋,动了惜才之念,有心想要教化他做人。故而,尹先生故意用激将法收下了他,试图在往后的日子里,潜移默化……”

“不通,不通,不通之至!”不料,刚才质疑的声音再次传来,“照你这般说来,事情应该发生在七年之前。为何直到今天,阁下方才说起?”

万事通连番被人质疑,微微皱眉,显得颇为不悦:“哼,那是因为尹先生生怕男孩在成长过程中受到无谓的干扰,故而不愿张扬!”他有意将“干扰”两字咬得特重,同时目光扫视众人,试图寻找出这个讨厌的质疑者。可惜,此刻他身边的听众越聚越多,那人混在人群中,哪里看得见。万事通只好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不过,现在却不打紧了。因为三天后,那男孩正式出师。为此,尹先生将在尹家别院设宴。在下何其荣幸,恰好也位列其中!”一边说着,万事通从怀中掏出一张请柬,朝四周炫耀了一下。

“七年!怎么可能?那男孩竟在尹先生身边待了七年!”,旁边的一个机关师惊呼一声。天下谁不知道,但凡得到过尹先生指点的机关师,无不出类拔萃。可惜,能够追随在尹先生身边接受指点的机关师中,时间最长的也不过三月。七年?若能够接受尹先生七年的指点,那此人要么是白痴,要么……想到这一点的人,脸色都不由古怪起来。

根据万事通的叙述,那男孩显然绝非白痴,而且肯定天赋非凡,否则也不会被尹先生如此看重。因此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帝国势必会再添一个出色的机关师。此事非同小可。要知道,当今天下,一个出色的机关师,甚至比四合战将、五行巫卜更加宝贵,绝对是天下诸侯争相拉拢的目标。

那草原男孩,竟然拥有如此际遇,日后前途真是不可限量。更有人甚至暗中揣测,万事通今日的这番讲述,难保不是尹先生为了得意门生的出山,预先营造的声势。在场众人,嫉妒不屑者有之,试图巴结者有之,另有盘算者亦有之,当真是各有各的想法,一时间整个大厅陷入了无声的沉寂。

“当,当,当!”却在这时,侠义山庄的钟楼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钟声。众人心头都不由一震。惟有出现了十万火急的重金悬赏任务,方才会出现这样的钟声。

“十万悬赏,捉拿杀害尹先生的凶手!昨日……昨日,尹先生在尹家别院遇害了!”正当所有人暗自猜测之际,却见侠义山庄的管事,急冲冲地跑过来,扬了扬手中的画卷,大声说出了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万事通第一个跳了起来:“不可能!我昨日方才接到尹先生的请柬,怎么会……”

“怎么可能?”

“是传言吧?”

“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大厅内,众人面面相觑,感到难以置信,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身怀玄武神功的尹先生,居然在自家的住所——机关层出不穷、号称固若金汤的尹家别院——被人杀害?这样的事实,简直颠覆了二十年来天下人的常识。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第一反应便是绝不可能。

“凶手是谁?”刚才连番质疑万事通的那人走上前来,沉声问道。万事通这才看清,这是一个魁梧的中年人,面部刚毅,双目更是犀利无比,仿佛能够穿透人心。他心头一震,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侠义山庄的管事,早已经抢先问道:“阁下莫非是孙不通孙大侠?”

“正是在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中年人拱手承认。孙不通乃是侠义山庄最有名的赏金猎人。他向来坚信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没有抓不住的罪犯,因为说话常常喜欢以“不通”两字开头质疑别人,故而人称孙不通,真名反而被人淡忘。

那管事大喜:“太好了,有孙大侠相助,凶手定然逃不掉!”尹先生在姬周帝国人望极高,连这位管事说到凶手的时候,也一反往日的超然,咬牙切齿地道。

孙不通再次追问:“那凶手究竟是谁?”管事赶紧答道:“凶手便是尹先生七年前在草原收下的弟子!”

“什么!”众人再次惊讶。刚才,人们还在羡慕那男孩的际遇。按理说,有尹先生这样的一代宗师悉心指点,三天后又可以出师,从此前途似锦、不可限量,他怎会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是狼性使然?还是另有隐情?

“谁人指证?具体情况如何?”孙不通首先问出了众人的疑问。

“此事已经被田七先生、屈就大师、公输乘龙少侠和尹卓文尹公子证实!这四位都是受尹先生的邀请,前往尹家别院祝贺尹先生的高徒出师,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管事摇了摇头,叹道,“事情的具体由来,孙大侠还是亲自去问这四位吧。想必,田七先生他们必定会十分欢迎孙大侠这样的高手参与缉凶。”

此话一出,再无人质疑。

田七先生是当代有名的剑师,屈就大师是五行巫卜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都是尹先生最好的朋友。公输乘龙则是尹先生最为推崇的年轻机关师,也是尹先生未来的东床快婿,很多人都认为他日后必将成为第二个尹先生。而尹卓文出自洛邑尹家,乃帝国四大公子之首,尹先生的亲侄子。这四个人中任何一个,都是一言九鼎。四人同时作证,更是不容置疑。

“这是那凶手的画像,还望诸位英雄留意!”管事轻轻咳嗽了一声,打开了手中的画卷。画卷上是一个人的肖像。

狼!所有人看到这幅画,第一个印象便是狼,草原上游荡觅食的狼。倒不是他的相貌狰狞或者丑陋。相反,画像上的少年竟颇为清秀。虽说谈不上如何英俊,然而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那股远远超越同龄人的自信和睿智,却足以掩盖一切瑕疵,包括额头的印记。问题是他的双目,透着无比的警觉,似乎时刻都在提防,又仿佛随时都会出击。

画卷的左首,则龙飞凤舞注明两个大字——冷风!

第二章 千里围杀

清晨,浓雾弥漫,分外冷清。“吱呀”的声响中,一辆垂下了帷幕的破旧牛车,在山脚下的官道上晃晃悠悠地前行。忽然,一阵唿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凭空涌出数十辆战车。

赤裸半身的御者,挥舞长戟的护卫,张弓搭箭的射手,尾随战车之后的步卒,成百上千人马,如临大敌,转瞬间将这辆破旧的牛车团团围住。

“试问天下谁争锋?公侯名门尹卓文!”数百人不约而同地呐喊,夹杂着战马嘶鸣,震得地动天惊。白衣胜雪,战车飞驰,一人一车,风驰电掣般经过众人自动让出的通道,来到了牛车的面前。尹卓文绚丽出场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尹卓文才会摆出如此绚丽的排场。尹家是真正的名门,可以追溯到前朝殷商的开国名相伊尹;而且尹家的人很擅长在纷争的岁月中保全自己。因此,尹家在殷商便是有数的权贵,到了姬周帝国时代,依旧出将入相执掌京畿,而各地诸侯麾下,也同样不乏身居高位的尹家子弟。身为尹家的嫡系子弟,又有尹先生这样的叔父,尹卓文从小在旁人羡慕、崇拜、嫉妒和拥戴的目光中长大。他喜欢这种号令群雄、高高在上的感觉。更何况,今天的排场,是他特意为冷风——这个杀害了尹先生的卑鄙小人准备的。

尹卓文生平唯一崇拜的人,就是叔叔尹先生。因此,他分外痛恨杀害了尹先生的冷风,更加无法容忍江湖上关于冷风超越了尹先生的传言。他决心用这样绚丽的伏击,来证明冷风根本屁都不是,没有什么出神入化的机关术,更没有什么算无遗策的智谋心机,只是一个忘恩负义的草原野狼,一条仓皇逃命的丧家之犬。

然而此刻,帷幕已经拉开,唯一的观众却没有丝毫反应。

只见牛车静静地呆在原地,黑色帘幕挡在车厢门口,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一切出乎寻常得平静,唯有那拉车的老牛,不时“哞哞”叫几声,令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包围,显得分外怪异。尹卓文不由皱了皱眉。不过,在群雄的注视之下他别无选择,当下怒喝声中,寒光乍现,刀已出鞘,强大的斗气立刻犹如怒涛汹涌而来,掀翻了整个牛车。刹那间,车身碎裂,无数木屑飞舞半空,人却无影无踪。

“不好!”尹卓文心中忽生一丝不祥的预感。可惜,未等他做出反应,但见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自碎裂的牛车中暴射而出。

“当当当……”尹卓文不假思索,赶紧挥刀舞作一团,雪亮的刀光顿时在他身前身后化成了一团银球,竟将那急如骤雨的银针悉数挡开,无一疏漏。但是他身边的群雄却没有如此身手。措手不及之下,到处传来惨呼哀号。那银针是如此歹毒,中者,无论人马,立刻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再不分敌我,只管四下冲撞,恨不得将身边所有生物悉数杀尽。一时间,人仰马翻,喊杀震天,尘土飞扬,乱作一团。

“都给我住手!”尹卓文惊怒交加。他再顾不上察看牛车中冷风的踪迹,转而气运丹田,一声长吼直入云霄,犹如当头棒喝般震得在场群雄无不心血翻涌,踉跄不已。而借此机会,他那一身白衣,在众人眼前化作了转瞬即逝的魅影,眨眼工夫游遍全场,把所有发狂之人全部点倒在地。

“卓文公子,好身手!”就在尹卓文微微松了一口气,心神稍懈之际,忽见不屑的冷笑声中,一道身影从牛车的残骸中跃起。也不知他穿了什么古怪的衣服,此刻在空中张开,就如同施了神奇的魔法,让他拥有了鸟儿一样的翅膀,翱翔天宇。而每当摇晃欲坠之际,他手中的行者棍,就会在地上轻轻一点,借着这支撑之力,旋又拉高。如此这般,须臾之间,这冷冷的声音犹在耳畔,那身影却已经没入了一旁的山上。

“追!”没想到对手居然躲在车底隐忍不发,尹卓文懊恼地跺了跺脚,当下也无暇细想,一提气,足尖点地,犹如离弦之箭,当先追了过去。不料,才追出个几步,就见漫山遍野的树林郁郁葱葱,疏影横斜之下,茂密的树叶枝梢,遮蔽了光线视野,哪里还能见到冷风的影子。

就在尹卓文踌躇不前之际,冷风的身影却又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犹如幽灵,飘荡在丛林之中,时隐时现。他每一次出现,都会扬手飞出一道白光,“呜呜呜”地发出夺人心魂的怪声回荡四周,仿若鬼哭狼嚎,万千冤魂竞相奔出。尽管所有人都已经全神戒备,然而还是有不少同伴突然莫名倒下,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而当众人围拢过去,冷风却又早就抽身离去,转眼隐没无踪,留给群雄的便唯有那树影憧憧。

一时间,群雄陷进退两难的窘境。那冷风时隐时现,分明就是挑衅,在肆无忌惮地嘲讽众人的无能,退,自然心有不甘,而且颜面全无;进,同样举步维艰。不仅要应付冷风的神出鬼没,而且稍有不慎,迎面而来的便是毒烟、烈火、暗器、丝网——这些机关层出不穷,也不知道那冷风是如何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布下如此多的陷阱。

“莫慌,结阵前行,步步为营,给我把整座山封锁起来。”见此情形,尹卓文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狠狠地说道。在他的喝令之下,众人立刻稳住了阵脚,纷纷三五成群地布成可以四面提防的方阵,彼此遥相呼应,稳稳推进。尹卓文则仗着自身功力深厚居中策应,一发觉风吹草动,便全力疾驰奔援。如此一来,虽然搜索的速度大大放慢,尤其尹卓文更是大大损耗功力,片刻之后,业已脑门渗汗,颇感疲惫,不过却着实有效地堵住了漏洞,那冷风似乎也无计可施,群雄一路行来,都不再有适才的狼狈、混乱。

直到山顶,尹卓文方才惊异地发现,冷风居然早已经在那里多时。他全身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站在悬崖边缘,背对群雄,双手作揖,朝天焚香,任凭那山风徐徐,吹得披风猎猎作响,衣袖飘然拂动,口中只是自顾自发出十分怪异的音调。

“魂兮归来,去君之干,何谓四方些?舍君之乐出,而离彼不祥些……”

那音调透着无尽的悲伤,就仿佛是在和天地之间的幽魂沟通,正是南方湘楚一带巫卜们的招魂之歌。

“哼,谁要你这凶手惺惺作态!”尹卓文呆了一呆,终于记起今日距离叔叔尹先生亡故恰好一个月。他愤然冷哼了一声。只是鉴于之前的教训,他一边暗自调养气息,一边全神戒备,倒不敢再像刚才那样贸然动手了。

“卓文公子何不也上一炷香来?”冷风却不理睬尹卓文的威胁,甚至都没有转身,直到将那招魂之歌吟唱完,方才淡淡地说道。被冷风这么一提醒,尹卓文终于注意到,在冷风身后不远处的地上,早已经准备好了几支香烛。当然,白痴才会去拿一个机关师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他不但没有上前,反而下意识地略略挪远了一些,屏气凝神,气运周身,发现一切都安然无恙之后,方才冷笑道:“冷风,休要装神弄鬼。这方圆百里之内,我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谅你插翅也难飞。”

“是吗?”冷风的声音平和中透出一丝嘲讽,浑然没有将尹卓文的威胁放在心上,说话间也根本不给尹卓文出手的机会。只见他淡然的声音犹自回荡在众人的耳畔,整个人却微微向前一倾,竟然是跃出了悬崖之外。众人见状无不惊呼,尹卓文更是快步向前,奔至崖边。俯首望去,那悬崖外乃是万丈深渊,根本看不到底。而冷风的身体,则直坠而下,显然一旦落地,就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挽回其性命。

“他就这样死了?”眼见这个让自己头疼万分也憎恶万分的敌人,突然就这么莫名其妙丧命,尹卓文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心中充溢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快看!”却在这时,身边再度传来了连连惊呼。尹卓文定了定神,立刻惊异地发现,那冷风整个人忽然伸展成大字,而他身后的披风也随即在半空张开,和全身融为一体,看上去就好像是飘荡的风筝,又仿佛展翅的鸟儿,竟立刻止住了下坠之势,分外自如地翱翔起来,转眼就滑出了视线之外。

“飞天铁鼠!”蓦然,尹卓文终于想起一件事情来。

那还是三年前,尹先生曾经从塞外带回了一只奇怪的老鼠。据说,这种老鼠,名为飞天铁鼠,虽然形状如同一般的老鼠无异,同样四肢无翅,但是它们却生活在悬崖峭壁之间,每每能够从相隔数百丈的悬崖之间往来自如,靠的便是四肢腋下,有一层弹性极大的薄膜,展开之后整个身子立刻犹如一张长方形的白纸,平添无数浮力。当时,尹卓文并不在尹家别院,而且他素来自信自己刀法无敌,总觉得机关师的那些奇淫巧技,只能哗众取宠,根本对付不了真正的武者。因此,就算后来听说尹先生依据这种动物的生理结构,制作出了能够令人翱翔蓝天的神奇机关,他也丝毫没有在意。直到此刻,眼见冷风竟然仗着这件披风,轻而易举脱出了自己苦心设置的重围,他这才懊悔不迭。

“啊哟!”正郁闷之际,尹卓文骇然看见,身边的群雄纷纷在呻吟中倒地,他自己也同样四肢乏力,浓浓的倦意不可阻挡地汹涌而来。

“怎会如此?”这成为尹卓文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疑问。

“不通,不通,不通之至!”孙不通一把将面前的棋盘推倒在地,摇头不已。他正和一个年轻公子对弈,突然间一个侍女轻轻地走进来,跪在地上禀报了一个令他目瞪口呆的消息。说名闻天下的卓文公子,居然在面对面的情况下,莫名其妙中了冷风的暗算。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公输兄,你如何看?”想到这里,他不由望向对面正和自己对弈的那少年公子公输乘龙。公输乘龙是一个二十多岁、剑眉飞扬、充满了自信睿智神采的年轻人。在姬周帝国,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公输乘龙将是第二个尹先生,成为下一个天下第一机关大师。现在,孙不通便十分渴望从公输乘龙这里得到答案。

“这件事情肯定了吗?”公输乘龙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自顾自靠在椅子上,随意拨弄着手中的棋子,目光则投向跪在地上的少女。

“此时已经查证,千真万确!”那少女公输小红赶紧回答。事实上,她也同样十分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身为公输世家的奴婢,自从十五年前她被公输乘龙选中,便一直都跟随在公输乘龙左右,见过了当今天下的无数英雄。其中,尹卓文绝对是十分突出的一个。

江湖传闻,尹卓文业已将尹家的风雷刀法发挥到了极致。公输小红也曾亲眼见过,他的刀,带有风的飘逸和轻快,又不乏雷霆的威猛和犀利,当今世上的确鲜有人能出其左。尤其是三年前,落日峡一役中,尹卓文犹如神人般的表现,令所有适逢其会的人,都终生难忘——

当时,西戎人席卷南下,天下群雄响应尹先生的英雄帖,纷纷赶赴帝都洛邑西郊的落日峡设伏,尹卓文便是先锋。他一手驾车,一手挥刀,当先杀入西戎人的战阵。刀,闪耀;人,倒下;马,嘶鸣;血,飞溅。那道白衣翩然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在成千上万的西戎武士之间硬是七进七出,所向披靡。没有人能够看清尹卓文的刀。他的刀早已经化作了风,变成了电,快到了极点,也飘忽到了极点,唯有破体而入之际,方才霹雳为雷,饮血而归。

面对这绝不该出现在人间的刀,纵然凶悍如西戎人,也不得不畏怯。转眼之间,他们的战意、他们的斗志,悉数在尹卓文的刀下土崩瓦解。尹卓文则由此一跃成为帝国四大公子之首,尹家的风雷刀法更是再次威名远扬。

如此刀法、如此人物,怎会如此不明不白地中了冷风的暗算?公输小红仔细看了战报上的每一个细节,却始终都看不出其中的玄妙来。

忽然,公输乘龙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是公平的决斗,一百个冷风也绝对不是一个尹卓文的对手。问题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机关师会和人公平决斗?哼哼,和机关师公平决斗,本身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他自己就是机关师,当然知道一个优秀的机关师,追求的永远是挑战智慧极限的精妙布局,那才是他们纵横天下的凭持。也正因为如此,眼见尹卓文被冷风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的心情分外复杂,既叹服冷风的布局精妙,又恼怒尹卓文的无能:“尹卓文的出手太过华丽。他一向就是个追求华丽的人。这样的华丽,在绝对强势的情况下,自然能够压倒一切,甚至摧毁敌人的斗志。可惜,对付冷风,却是画蛇添足,平白给了对方施放百日散的机会。”

公输小红微微一愣:“百日散?主公说的,莫非是南方百越独有的那种迷香?据说,这种迷香,无色无味,难以防范,一旦吸入,就会长时间昏迷不醒,尤其对身负重伤或者剧烈运动之人有奇效……”

公输乘龙孤傲自赏,连带追随左右的手下,也绝不允许无用碌碌。因此,早在她还是一个垂髫小童的时候,就开始熟记天下武林典故,其中这种名叫百日散的迷香,在中原虽然鲜少人知,但是对于公输小红来说,却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情。公输小红犹疑地问道:“主公以为冷风点燃的那几炷香有鬼?”

她看过战报,并非没有怀疑冷风在悬崖上朝天焚香的用意。但是,纵然那百日散再厉害,在这空旷之地作用毕竟有限,以尹卓文的功力,又是有心提防,似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奏效,否则百越的蛮夷,岂非早就浩荡北上,入主中原了?

“你还不明白?其实,冷风若要避开尹卓文,早就可以变为虫蚁,化作尘沙,从尹卓文的手指缝里溜之大吉。如今他却大费周折,引那尹卓文上山,目的便是要尹卓文气血上涌,好让百日散发挥效用。”公输乘龙缓缓离开椅子,慢慢在棋桌前来回踱步,顺带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偏偏尹卓文吃了大亏之后,又过分谨慎,结果留给冷风太多的时间。这些时间,足以让一个优秀的机关师,布下十道百道机关来,至于那几炷香,究竟是扰人心神,还是确有机关,早已不再重要。”

“看来这冷风果然有些名堂,只怕你我也要尽快赶去才是!”这时孙不通也站了起来,打断了公输乘龙的话。公输乘龙微微一笑,抱拳道:“不错,还请孙兄先一步赶去,待我处理完一件事情,便来与你回合。”

“好!”孙不通略有些迟疑。他实在非常好奇,这当口公输乘龙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比赶去截住冷风更为重要。不过,江湖的规矩,向来是不能随意打探别人隐私的。孙不通虽然很好奇,但是一来他不想随便得罪公输乘龙这样的人物,二来他此刻更加关心的是那桩血案,当下也不客气,非常干脆地应道:“既然如此,那孙某便先行一步!”说罢,他大步走出了房间,却没有发现身后的公输乘龙双眉紧锁,隐隐透着忧虑。

“其实主公也不必多虑。”公输小红注视着公输乘龙的目光,略带些许迷醉。眼前的男子刚刚三十而立,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十五年来,她跟随他,亲眼看着他从翩翩少年公子,直到如今独当一面、领袖群雄的一方豪杰。在公输小红的心底里,她的主公公输乘龙,总是能够在谈笑之间逆转乾坤,无论多么厉害了得的敌人,都逃不过公输世家的机关算计。当下,她满怀信心地说道:“田七先生本已经赶过去了,如今又有孙大侠,他们一定会把尹公子的疏漏堵上的。何况,如果冷风当真要经过万疆城回草原,屈就大师不是早就听从主公您的吩咐,在城里严阵以待了吗?”

“田七先生,孙不通,屈就大师?他们……他们都有各自无法克服的弱点,这些弱点,都将成为一个优秀的机关师扭转局面的契机。”公输乘龙摇了摇头,不知不觉中,他忽然发现自己再没有以往的信心。冷风,那个传说中的草原狼孩,似乎正以无比的强势挑战这一切。从尹家别院开始,在持续了一个月的追杀中,冷风让所有人真正明白了一个机关师的可怕。他略施小计,就将群雄调动得晕头转向。

随后,乘着众人群龙无首之际,冷风连续布局,不仅令群雄损失惨重,而且让孙不通、田七先生、屈就大师、公输乘龙和尹卓文这些顶尖级高手疲于奔命,首尾难顾。以至于,当他最后宣称,要经过帝国边陲重镇万疆城进入草原的时候,所有人都将之当作了一个强者的自信,而非故布迷阵,或者痴人梦话。

一个月,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冷风已经成为了一个神话。那天马行空、难以琢磨的机关和计谋,彻底粉碎了公输乘龙的自信,让他蓦然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智计无双。

“但是,主公您只用了短短三天,就把孙不通、田七先生、屈就大师和尹卓文公子全部聚拢过来,在那条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我相信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主公做得更好了!”察觉到公输乘龙因为失去信心而颓丧,公输小红轻轻握住公输乘龙的手,非常认真地说道。

“你不必安慰我。”公输乘龙缓缓摇了摇头,挣开了公输小红的手。现在想来,冷风从尹家别院逃亡的第一天起,只怕就已经开始精心策划这一切。如今,万疆城那边的封锁,太过仓促,而自己又无法及时赶到亲自坐镇,形势根本不容乐观。

“主公,万疆城那边又来了急报!”正在说话间,却见一名黑衣武士,匆匆闯了进来,双手呈上一封密函。

“哼!”公输乘龙展开密函,略略扫了一眼,立刻将那密函狠狠掷于地下,随即来回疾走了几步,平息心中的怒气。

公输小红吃惊地捡起地上的密函。以往,公输乘龙总是那般从容自若、成竹于胸,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什么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从未有过如此暴怒失态。那冷风究竟是何等人,又作了什么事,竟让公输乘龙如此震怒?公输小红抑制不住心头的好奇,悄悄展开密函。密函内,是一份极其详尽的报告,关于一代宗师田七先生和冷风在渭水侧畔狭路相逢的经过。

第三章 渭水侧畔

篝火熊熊燃烧,不断传来“噼哩啪啦”的爆裂声。夜幕下的渭水分外寂静,在悄无声息中湍湍流淌。岸边,错过客栈的行路商人和江湖好汉,纷纷在岸边露营扎寨。有人早早睡去,更多的人则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天南地北地大侃一通。

其中自有能言善辩的人,开始眉飞色舞地说起来:“话说尹公子的战刀一出鞘,只见狂风呼啸,雷声隆隆,天地失色,眨眼间就把整个牛车劈得稀里哗啦,四分五裂……”

远处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行走江湖的戏班刚刚赶来,正在搭建自己的帐篷。旅途劳顿和生活的艰辛,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疲惫不堪,谁也没有兴趣参与这个话题。唯有一名十四、五岁的女孩,一边帮忙干活,一边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不时朝那人声鼎沸处张望,好奇地问:“师兄,你说那么多人,为什么总是抓不住冷风?”

“哼,左右不过是用了卑鄙无耻的阴谋诡计而已。哼哼,机关师也就只会耍弄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答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虎背熊腰、高大魁梧,尽管正在搬运笨重的箱子,却依旧声如洪钟地和女孩讨论这个问题。

只是少年的立场却显然令女孩大为不满。她翻了翻白眼,很是生气地反驳道:“笑话,练武的人可以用刀剑,凭啥机关师不能用机关?”

“这怎能相提并论。咱们练武之辈用刀剑,那是正大光明,可是机关……”笨嘴拙舌的师兄挠了挠头,试图为自己辩解,然而女孩却已经不再理会他,自顾自托起下巴,仰望苍茫的夜空。就在今天晌午吃饭的时候,她亲眼看见一支车队经过。当时,她的师长们都非常激动,因为车队里有很多十分了得的侠客。据说他们是护送上午被冷风暗算的群雄返回万疆城治疗,其中竟还包括大名鼎鼎的尹卓文尹公子。

“有什么了不起,还不都被冷风击败了!”和同伴们因为看见心中偶像而激动不同,女孩另有自己的看法。这段时日以来,冷风业已成为天下人瞩目的焦点。他在群雄围剿之下游刃有余的传奇,固然让很多人咬牙痛恨,却也同样让很多人心生佩服。女孩便是其中一个。她此刻正是青春烂漫的年纪,心中充满了幻想,尤其对于那类孤身一人,却于逆境中奋斗不息,谈笑却敌的传奇人物,更是满怀好奇。怔怔出神之际,女孩再次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勾勒她心目中的英雄:“说不定冷风当真是长了三头六臂,能够呼风唤雨,也会上天入地……”

蓦然,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耳畔响起:“错了,他只是一头狼,一头草原的孤狼!” 女孩吓了一跳,定睛望去,这才发现有一个瘦小的老头儿,骑着一头黑色的毛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边。

“哼!”因为自己的窃窃私语被人听见,女孩颇有些恼羞成怒地撇了撇嘴。不过,那老人、那毛驴,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女孩根本提不起兴趣来搭理,何况此刻,前方疾驰而来的人影更加吸引她的注意。

只见四名彪悍健壮的大汉,犹如四枝离弦之箭,从远处转眼来到了近前。他们全都身着劲装,布衣赤足、背负长剑,顾盼之间自有一种虎虎生威的凛然。来到渭水侧畔后,仿佛得了统一的号令一般,无声无息中便迅速各自占据一个方向,隐隐将方圆百米范围牢牢控制了起来。

见此情形,人群中立刻有人小声地嘀咕起来:“奇怪,稷下剑宫的剑士,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话随即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稷下剑宫的剑士?”

要知道,帝国剑客,无不云集齐国;齐国剑师,必然首推稷下。进入齐国的稷下剑宫,是剑客们一生为之奋斗的最高荣誉。“稷下剑宫”的剑客,无一不是剑道中的高手。听闻,只为路见不平,便孤身献剑刺杀暴君,相助孤儿报仇的义士山中客,同样出自稷下剑宫。军阵间,探上将头颅如无物;暗月夜,千里杀人遁形匿踪。稷下剑宫的剑师,留给姬周帝国的传奇太多了。只是,这些稷下剑宫的剑士,如今为何来到这里,又为何这般如临大敌?

众人纷纷面面相觑:“莫非冷风这厮就在附近?”

“怎么会呢?他不是扬言说要去万疆城吗?这些时日,屈就大师就在那里坐镇,听说田七先生也已经赶来了,孙不通大侠和公输乘龙公子,随后就到。”

“那可说不定。天下谁不知道冷风狡诈?你能保证他不是在故弄玄虚?我就不信,他明知前方有天罗地网,竟还敢自己投进去。”

“哎,这可就不是你我能够明白的事情了。”

“不管怎样,还是早些抓住他的好!至不济,最好那厮也别去万疆城了。听说前方万疆城内,如今被完全封锁了起来,许进不许出,我正担心这批货到时候出不了关呢……”

在稷下剑宫剑士的环视之下,之前的高谈阔论自然立刻平息了下去,然而窃窃私语却持续不绝。这一切,女孩全然不感兴趣。她左顾右盼,四下张望,只想着要在这浓浓的夜幕下,把那传说中的冷风找出来。正因为如此,她头一个看到,天空上恍惚有一个黑点,由远而近,渐渐变大,仿佛是一张黑色的毯子被风吹开,飘荡起伏;又好像一只猎鹰,展翅飞翔,巡视苍穹。最后,黑点落到了地上,落在了人群中央。

那竟是一个人,一个年轻人。篝火下,只见那年轻人身穿一件黑色长袍,身后披了一件古怪的黑色披风,披风除了飘荡的下摆之外,竟还有衣袖和裤腿,说是衣服也不为过。其高高竖起的领子,遮住了那人的容貌,颇有些云山雾罩的神秘。不过,他的眼睛却很明亮,充满活力、自信和从容,还有一种难以用言喻的独特魅力,竟连带他额头狰狞的印记,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正是天下群雄追捕中的冷风。

“他看着我,他在朝我看!”注意到冷风的目光投向自己这一边,女孩没来由地呻吟了一声,脸上火烫,心则怦怦乱跳,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手足无措,不知置身于何处。

“杀!”却在这时,四个人,四柄剑,那四名稷下剑宫的剑士暴喝一声,飞扑而来。篝火“噼哩啪啦”的爆裂声中,寒光划破夜空,挟带着凌厉的杀气,转眼就将冷风包裹在内。“当、当、当、当……”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冷风微微扬手,一道白光飞旋而出,在凄厉刺耳的呼啸声中,犹如一条银练,在他身周闪过,随即又回到他的袖中,恰好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看清那道白光究竟为何物,也没有谁明白冷风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唯一落在眼中的,只是那四名剑士莫名其妙地飞跌丈外,人事不省。他们之前声势惊人的进攻,甚至连冷风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已经土崩瓦解。

然而就在这时,忽见又一道剑芒,乘着冷风将那白光收回的瞬间,从斜里杀出。这一刻,冷风身后那件怪异的披风猛地张了开来,整个人就仿佛是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倒滑出去,足足退出百米开外,方才止步。

人们惊讶地发现,这段时日以来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冷风,那个将群雄玩弄于股掌之间,今天早上还重伤了尹卓文的冷风,此刻竟脸色苍白,手捂在胸口上,摇摇欲坠。鲜血从他手指缝里渗出,滴在了地面上。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就是刚才和女孩说话的老头。

“田七先生,果然不愧是名动天下的用剑宗师!” 冷风说完,终于支撑不住,躺倒在地上,不过神色反倒很快镇定下来,从容如常。

“哈哈,贤侄勿怪。天下谁不知道尹先生的玄武神功厉害。老夫不得不小心些,以免贤侄利用玄武神功,争取到反击的时间。”田七先生此刻再不见刚才骑在毛驴上的猥琐,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代宗师的风范。他一手拿着一柄滴血的利剑,一手随意把玩一个满是齿轮的银色圆环,从容笑道:“其实贤侄也不必气愤。若非当年尹先生为了在落日峡一役中刺杀西戎统帅,拉来老朽反复试验这飞天玄衣,老朽根本不可能如此熟悉飞天玄衣的性能,更不可能根据贤侄早上和卓文公子的交战,大致推断出贤侄的行踪。”

“所以,你事先在这里设伏,用那四名剑士吸引我的注意,然后乘机偷袭?”冷风淡淡问道,平静得就像一个局外的旁观者,仿佛此刻受伤倒地的不是他自己。

“贤侄应当体谅老朽的一片苦心才是。老朽实在不忍看见尹先生的一身绝学就此失传,故而——”田七先生双眼猛地眯了起来,紧紧盯着冷风,良久方才一字一句道,“只要你愿意,我保证天下间从此再没有冷风这个人物,你可以到另外一个地方,完全以另外一种身份,享受尊贵舒适的生活,不再担心追杀,也不必背负恶名……”

“然后,专门为你田七先生制造各种稀奇古怪的机关。就比如你手中的这枚回天环,啸声慑人心神,毒刃见血封喉,自行旋转往复,杀人于无形,正好有助于你最喜欢的偷袭勾当。”冷风断然打住了田七先生的话,仰望着头顶的天空,漫不经心地说道。

“哦,它叫回天环?我曾听尹先生说起过,想不到当真厉害,竟在弹指之间就将老朽最得力的四个手下击倒。”田七先生的目光凝聚到了手中的圆环上,丝毫没有在意冷风言语中的嘲讽,反而情不自禁流露出见猎心喜的兴奋,说话间运足功力,将那圆环甩了出去。但见这圆环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寒光,将那刺耳凄厉的呼啸声传递至百里之外,旋即又奇迹般地倒飞而回,竟仿若拥有生命一样,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田七先生的手中。

“好宝贝!贤侄在机关术上的造诣果然非同小可。看来老朽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保全贤侄,真是没有做错。”田七先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借着篝火凑近观看那回天环,愈发爱不释手。

“若是冷某不愿承受阁下的这番恩情呢?”冷风不以为然地道。

田七先生微微一愣,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贤侄这番话,可要仔细思量!老朽要保全贤侄,那是因为帝国需要贤侄这样的人才,造福社稷黎民。如若贤侄不愿用这有为之身赎还前罪,说不得老朽便只有行那霹雳手段了!”

“好一番天花乱坠的言辞。若非早已知道,你自幼在剑术上都不比不上兄长田四,因此索性剑走偏锋,酷爱以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偷袭取胜,尤其对那些奇门异类的兵器情有独钟,我还真以为眼前乃是一个为国为民、不计毁誉的大宗师呢!”冷风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言语中满是不屑的揶揄。

“想不到尹先生对你如此器重,连这等事情也告知了你!”田七先生冷哼了一声,说话间手中的剑已经指在了冷风的咽喉间,脸上隐现一丝羞恼,恶狠狠说道,“可惜,你却连如此器重你的恩师也要杀害。哼,果然是狼性凶残,你无可救药了,说不得老夫今日便要……”

“你知不知道,其实这飞天玄衣,大部分都出自我手,先生只是从旁指导而已。因此,你为先生试验这飞天玄衣的所有数据,全都在第一时间,送到了我的手上。” 冷风漠然看着田七义愤填膺,嘴角却忽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打断了田七的话。

“此话怎讲?”突然,田七先生的心头涌起一丝极度的不安。他不假思索,便要挥剑刺入冷风的咽喉,然而就在这时,平日得心应手的剑,此刻却变得异常沉重,重得犹如泰山压顶。头晕目眩之下,田七先生顾不上对敌,赶紧纵身后退,以剑拄地,方才在摇摇晃晃地立住脚跟。他吃力地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握着回天环的左手。只见那左手,不知何时竟已经肿胀成了一团,漆黑的颜色慢慢上伸,悄然蔓延到了全身,偏偏却不觉疼痛,只是麻木得没有一点感觉,连抬都抬不起来,更遑论将那显然是罪魁祸首的回天环扔到地上了。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田七先生脸色大变,再没有适才那般气定神闲,颤声惊呼道,“你早料到我会在此设伏,又知我酷爱奇门异类的兵器,因此故意落败,让我在把玩这回天环的时候,落入圈套?”

“雕虫小技而已。”冷风缓缓站起,慢悠悠地道,“我恰好知道,百日散不仅是天下一等一的迷香,而且同样能够通过皮肤渗入体内。因此,我早已料到你会根据对飞天玄衣的了解在此设伏,便假装落败,故意让你夺下那回天环。以你对奇门异类兵器的酷爱,必然会百倍把玩,也就由此落入我的圈套。”

“你疯了?为了暗算我,居然不惜冒险挨我一剑?你当真以为练就了玄武神功,就可以刀枪不入、金刚无敌……”田七先生心念电转,一边故意说话拖延,一边则暗运神功,准备待冷风靠近,便拼了自身功力大损,也要发起最后的雷霆一击,将他击倒。

此时,他最大的后悔,莫过于之前为了将冷风擒下替自己制造奇门兵器,而故意调开了群雄,以至于当手下四名亲信弟子失手之后,再无援助。不过,他也并不是非常惊慌。因为他自信,只要冷风靠近,凭他数十年来的功力,依旧有余力再发动一次攻击。何况普天之下,他恰恰是极少数知道尹先生的玄武神功有极其致命弱点的人之一。

“阁下一生喜欢偷袭,如今却反被人偷袭。就为了这一个天大的笑话,冷某挨上一剑又有何妨?”冷风笑道。出乎田七先生意料的是,冷风竟没有乘机逼近,反而变魔术一般,凭空拿出了一根行者棍。只见他将那行者棍的一端,重重点在地上,然后借这支撑之力,整个人跃至半空。随后那件古怪的披风猛地像伞一样张开,化作了翅膀,带着他的身体滑翔而去,转眼就消逝在茫茫夜空。

“狼崽子,你妄用玄武神功,必遭力量反噬,看你如何通过万疆城!” 田七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冷风远去,良久才如梦初醒,明白自己总算是死里逃生了。只是,他一向喜欢偷袭别人,并以此自豪,不料今日却反遭人偷袭。他郁闷之下,尽管破口怒骂,也丝毫没有减轻那愤怒的心结,当下只觉体内的毒素排山倒海而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口喷热血,晕倒在地。

万疆城!当田七先生倒地之际,冷风已经滑翔到了远处,最后渐渐降落在万疆城外的树林里。此刻,天地依旧在浓浓的夜色包围之下,然而城楼上却兀自灯火通明。放眼远眺,虽然看不清楚,不过冷风也知道,这座城池此刻恐怕早已经成了铁桶一般。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一口气。这段时日以来,完全就是一场追与逃的游戏。田七先生、屈就大师、公输乘龙,尹卓文,每一个人的来头都是那么大。四个这么有来头的人,指控的凶手自然是如假包换的凶手。四个这么有来头的人,悬赏通缉的要犯,自然会被天下英雄欲诛之而后快。

于是,他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为整个姬周帝国的公敌。幸好,凭借多年来尹先生教导的机关术,再加上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冷风总算是有惊无险,躲过了群雄们的多次追杀,来到了万疆城。这里是通往草原的最后一道关卡,只要出了万疆城,回到大草原,那便是他的天下了。

草原!大草原!冷风突然发现,他如今真是很怀念那一片苍茫而广阔的土地。可惜,在回到草原之前,他还必须做一件事情!在这座被群雄团团包围住的城池内,在这个日渐紧缩的罗网中。偏偏,那该死的玄武神功……

冷风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大大喘了一口气。玄武神功,的确有一个致命的缺陷,这一点早在他刚刚拜入尹先生门下的时候,便已经发现。

那一天,冷风已经随尹先生回到姬周帝国几个月了,住在尹家别院。他突然提着刀,红着眼,一头闯入了尹先生的书房。

“有什么问题?”书房内,尹先生正跪坐在案几前,翻阅一卷竹简。见到冷风进来,他甚至没有将目光从竹简上挪开,头也不抬地问道。尹先生的从容不迫,让冷风愈发气愤:“你骗我做乌龟!”尹先生终于抬起头,看着冷风,缓缓地问道:“玄武神功难道对你没有半点裨益吗?”

“这个……”冷风张了张嘴巴。他不得不承认,尹先生说得不错,几个月下来,他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越发体会到玄武神功的好处。玄武神功是一种有助于机关师提升机关术的功法,其作用绝不仅仅在于防御,更重要的是能够修身养性,集中注意力,保持心神清宁、手脚灵敏,感受到天地之间五行四合的力量,从而能够制作出充满灵气的作品来,当真是尹先生独步天下的绝学。

问题是,每一次运用玄武神功进行防御,效果都只能维系很短的片刻,之后却将经历可怕的力量反噬,简直就是生不如死,而且,倘若没有长时间的调养,根本无法再次施展。更糟糕的是,修炼玄武神功之后,冷风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修炼五行真气和四合斗力了。于是,在冷风终于明白了乌龟和玄武的联系后,立刻大兴问罪之师。

尹先生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道:“力量反噬,那是修习神功必然的代价!”

岂有此理!冷风想起自己承受的苦难,郁愤难平,眼中的杀机更盛。

眼见冷风兀自执迷不悟,尹先生微微皱眉,断喝道:“蠢才,你还不明白?机关师本就不是用来冲锋陷阵的!拥有玄武神功,你就比其他人多了一次扭转局面的机会,应该知足了!” 冷风紧紧咬住嘴唇道:“我可不稀罕做什么机关师!”

在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心结,那就是当初西戎武士杀过来的时候,自己根本帮不上哈昂老爹的忙,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爹倒在血泊中。纵然之后他成功运用陷阱为老爹报了仇,然而这份遗憾,却在他的心头始终挥之不散。正因为如此,冷风实在忍受不了玄武神功带来的副作用,感觉简直就像是把自己的手脚捆绑起来一般。他绝不愿意再有第二次自己无能为力地看着敌人为所欲为。

“五行、四合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机关术的奇妙,却远远超过你的认知!” 尹先生注视冷风良久,出乎意料地没有因为冷风不屑做机关师而生气,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智慧!天下最强大的力量,便是智慧!”

“智慧?”冷风茫然,隐隐感觉到尹先生话语中的深意,一时间却又偏偏捕捉不到。尹先生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经过冷风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不错,是智慧!智慧能够让你躲避隐藏的危险,智慧能够帮你化解眼前的危机,智慧能够助你击败强大百倍的敌人,智慧,更能够赐予你勇气、力量和成功!”

“驾!”一旁的官道上,恰好有十多驾马车疾驰而去。

原本默默无闻的万疆城,如今早已经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越来越多的江湖好汉聚集在这里,纷纷信誓旦旦,要生擒活捉杀害尹先生的凶手。

“智慧?”冷风喃喃地道,只觉得在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形下,智慧二字实在是知易行难。然而转念间,一股豪气却又自心底油然而生:“不过若非如此,又怎能显出我的手段来?”当下他精神一振,略略侧身,控制了一下飞天玄衣飞行的方向,在一处茂密的树林中悄然落地。

第四章 别院血案

如果有人问起万疆城最可怕的地方是哪里,那么十个人里必有一人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三个字:草根巷。剩下九个,则连这三个字都不敢说,只敢用手指,指出那草根巷的方向。

草根巷在城东。一排排破旧的草屋内,栖身的除了残疾的伤兵、等死的孤老,便是得了一种名为“鬼见愁”疾病的患者。这种名为“鬼见愁”的病,是当地独有的一种怪疾。得病的人怕光怕热,全身逐渐腐烂发臭,有人会在三五天之内死亡,有人却能够苟延残喘七八年,但从未见有人痊愈。更为可怕的是,这种疾病竟会传播,有可能一同吃住的亲人半点事情也没有,然而某个陌生人与之交谈几句,或者碰触了病人的物件,却立竿见影地病倒。

于是万疆城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得了这样的病,无论贵贱,都必须立马送往草根巷。久而久之,草根巷便成了活死人的墓地,一个通往黄泉路的路口。正是因为如此,正常人决不愿靠近草根巷,也没有人相信冷风会躲在草根巷。偏偏冷风就是躲入草根巷。这两天,他呆在草根巷的一处草屋内,万疆城再如何天翻地覆,都与他无关。直到今天,他方才走出草根巷,买了些食物,顺带打听消息。

“有问题!”然而,此刻刚刚返回草根巷,冷风突然心生警觉。尽管四周一如既往,依旧肮脏、杂乱、喧嚣,根本不见半点异样,但是强烈的危机感,却充斥冷风的心头。这种对于危险的敏感,完全源自野兽般的本能,绝不会错!

于是,冷风脚步未停,脸色不变,缓缓走近草屋的同时,暗地里全身戒备。“吱呀”声中,房门被推开。印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显然有人来过,但是却没有预想中的伏兵。

“冷风!”突如其来的话语从背后传来,突如其来的双手,按住了冷风的肩膀。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冷风乍见房中有变却又不明敌踪,从而惊疑不定之际。出手的速度快若电闪,冷风刚刚察觉不妙,身子便已经被人按住。

“孙不通?”冷风感觉到肩膀上那双手的力量,不敢转身,惟有站立当场试着问。随着对方一声“正是”,冷风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普天之下能够这么快追寻到自己藏身所在的,也只有这位大名鼎鼎的赏金猎人了。这些时日来,他好几次险些落在孙不通的手里。对方固然是咄咄逼人,全力以赴要捉拿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千方百计地躲避,将此人视为最大的威胁。

如今,两人终于碰头了。此情此景只有一个词来表达:狼狈。冷风不得不承认,自己现下的处境的确很是狼狈。狼和狈,更是眼下两人的写照,一前一后,狈搭着狼。

孙不通喃喃道:“不通,不通,着实不通!” 冷风意外地发现,那孙不通并不急着要将自己拿下,反而连说了三次“不通”。而且孙不通在连说了三次“不通”之后,居然万分诚恳地请教起来:“我至今还是想不通,你如何杀害了尹先生!”

“田七先生他们如何对你说的?”冷风满不在乎地问道。反正,既然追捕自己的人不急于追捕,自己这个被追捕的对象,自然也没有必要提醒对方。

“他们说,是你深夜潜入尹先生的书房,乘尹先生不备,暗害了他!”不知是出于自信,还是其他,孙不通当真讨论了起来,半点也不怕冷风寻机逃脱。

冷风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你相信吗?”尽管孙不通看上去只是把手随意地搭在冷风的肩膀上而已,但是,冷风却根本不觉得自己有机可乘。因为孙不通的手。传说中,那一双手撕裂过猛虎、猎豹,也拧下过人头。冷风并不准备用自己的性命来验证传说的真假,所以他只好站得笔挺,一动也不动。

孙不通很满意冷风的合作,站在身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动,嘴里则一字一句,很缓慢地说道:“他们都是接到尹先生的邀请,千里迢迢赶来赴宴的,等来到尹家别院,命案已经发生,所以他们说的一切都只能算是推测。但是,我看过了现场,尹先生死得很惨!”

死得很惨!这四个字让冷风情不自禁地身子一震,浑然忘记了自己尚处于孙不通的威胁之下。不错,死得很惨!

冷风不由想起了当晚发生的情形——

那一天,冷风很是兴奋。因为再过三天他就可以出师了,当年“定要杀了尹先生”的狠话,早就在岁月中淡去,这些年随着对机关术的钻研日深,他越来越痴迷其中,“定要做一个天下第一的机关师”,倒是渐渐成了他矢志不移的目标。

因此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却在这时,莫名的警觉涌上冷风心头,这种面临危险时产生的本能警觉,以往在草原上出现过无数次,后来在应对尹先生考核自己的机关时更是受益匪浅。于是,冷风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走出房门,巡视别院。那晚,又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四周漆黑,一片寂静。

尹先生不喜欢热闹,尹家别院往日除了冷风,便只有两个又聋又哑的仆人负责收拾,反正有尹先生天下无双的机关在,天底下还真没有哪个宵小胆敢闯入。因此在这般深夜,没有声音倒也正常。

然而冷风还是感到了不安,就如同那晚哈昂老爹的部落遭遇西戎武士突袭时一般。怀着如此强烈的不安,他原本想去尹先生的卧室,然而中途看见书房亮着烛光,便改变了主意,折向书房。

一直以来,姬周帝国的人说起尹家别院,都喜欢用上“固若金汤”这个成语,甚至号称十万大军也难以攻破。回首往昔,在尹家别院层出不穷的机关中摸爬跌打了七年的冷风,则早已经铁了心认定,尹家别院最可怕、最牢固,同时也最能展现尹先生出神入化的机关术的地方,非他的书房莫属。

尹先生书房内的所有机关,环环相扣、变化无穷,绝不可能被破解,尤其不可能在没有发出一丁点声息的情况下,被破解掉。这是姬周帝国十七位最优秀的机关大师,在经历了尹先生书房部分机关之后,一致得出的结论。

体验过尹先生书房大部分机关的冷风,更是发自内心地认同。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今晚,自己和那十七名机关大师的认知,竟会被完全颠覆——当他推开书房,立马发现里面的机关居然已被破坏殆尽!到处可见的,是剧烈打斗的痕迹。尹先生则匍匐在地上。

他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双目怒睁,嘴巴大大地张开,里面空荡荡的,被拔去了舌头。整个人保持着爬行的姿势,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上身固然已经遍体鳞伤,下身更为骇人,竟然已经全然没有了血肉皮肤,完完全全便是一堆枯骨,乌黑乌黑的枯骨……

“你既然是尹先生的高足,想必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一样东西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时,孙不通的话将冷风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只听他说道:“那就是‘腐蚀’,尹先生生平最为得意的机关之一,传说能够将血肉之躯瞬间变做枯骨的凶器。”冷风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所以,田七先生、屈就大师、公输乘龙和尹卓文,便认定我是凶手?”

“尹先生的机关术天下无双,若不是极其熟悉尹家别院的人,根本不可能破除书房的机关,此其一!”孙不通继续将手搭在冷风的肩膀上侃侃而谈,“机关‘腐蚀’制造出来之后,尹先生自觉有违天和,因此将其藏匿,这世上曾经亲眼看见过‘腐蚀’的人寥寥无几。因此若非极其亲近尹先生的人,根本不可能拿到机关‘腐蚀’。此其二!”

不等孙不通说完,冷风冷笑着,接下他的话:“其三,我是草原人,又是被母狼喂大,自然本性凶残,不可理喻。何况,当年由于深恨尹先生禁锢我,我早就扬言要学了尹先生的绝学再来杀尹先生!而如今,我偏偏又在事发之后逃之夭夭!”

“不通,不通,这里面有一个大大不通之处!”虽然背对孙不通,此刻冷风却能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孙不通正在大摇其头,“姑且不论你的动机,首先我便绝不相信,你当真能够正面突破尹先生部署在书房内的机关,然后将之杀害。然而若是你突袭暗算得手,书房的机关绝不至于遭到如此严重的破坏。现场的情形便只有一个可能——伪装!只不过,伪装的目的却又实在难以想象!”

佩服!冷风心中暗赞了一声。说实在,当时他看见了现场的部署之后,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一点。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有人能够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形下,破坏书房的机关,并在正面的交锋中杀害尹先生。

于是,确如孙不通所说,事情出现了一个死结,凶手为何要伪装现场?莫非是嫁祸自己?冷风不是没想过这一点。问题是栽赃陷害的方法实在太多,破坏书房的机关,未免太惊世骇俗,而且着于痕迹,徒然留下疑点。

“眼下,还有一个线索可以追查!”却在这时,只听见孙不通继续说道。

“腐蚀!”冷风几乎和孙不通同时脱口而出,随即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涌上心头。

“听说,机关‘腐蚀’是尹先生七年前制作出来。那时,尹先生恰好从草原回来。”孙不通一边用手指,在冷风的双肩轻轻敲打着,一边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

冷风也回忆起尹先生的话来——“此物太过霸道,实在不该出现在人间!”

那时,他刚刚随尹先生回到尹家别院,恰好田七先生、屈就大师、公输乘龙和尹卓文等人前来恭贺尹先生的五十寿辰。于是宾主融洽的当口,不知是应了谁的提议,大家一同目睹了“腐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展示。

那是一个圆筒,由紫色檀木制成,筒壁刻有密密麻麻,犹如蝌蚪般的图纹。在若干年后,冷风修习到高级机关术之后,方才明白那是一种机关阵法,能够引发五行真气或者四合斗力,从而令增添机关的威力。

而当时,冷风只知道从草原返回尹家别院的路上,尹先生一直在摆弄这个东西,偶尔他也曾有机会瞥了两眼制作的过程,感觉非常枯燥无趣,里面似乎不过是几根弹簧而已。即便如今被尹先生制成,外观看上去也是这般平淡无奇。所以,当尹先生郑重其事地拿出“腐蚀”的时候,冷风正自顾自饱餐面前的美味。刚刚从草原过来的男孩,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排斥,他下意识地不理睬众人审视的目光,通过狼吞虎咽来进行无声的抗议。因此他甚至没有兴趣抬头看一眼尹先生的试验。直到他听见众人一声惊呼,循声望去,顿时张口结舌:被仆人拉来试验用的白羊,不知何时竟变作了一堆枯骨,一堆漆黑的枯骨。

刹那间,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惊骇中的沉寂,令人窒息。

“这东西,莫非便是你从那里得来的?”良久,田七先生开口打破了沉寂。

“哪里?”若非尹先生的侄子尹卓文,随口问了这一句,也许冷风根本不会去留意田七先生话语中隐藏的深意。幸好,尹卓文问了。

“没有什么哪里!”尹先生的回答颇有些古怪。更为古怪的是,冷风惊讶地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尹先生,沉着脸拂袖而去,全然不顾在场的宾客。

这样的失态,七年来冷风只见到这么一次,因此印象十分深刻,以至于当他看到尹先生遇害的现场,想到凶器“腐蚀”之后,立刻回忆起这件事情来。

“草原!我最近方才发现,七年来,尹先生居然孤身潜入草原三十多次。每一次回来,都会很快制作出令人惊叹的绝妙机关……”这时,孙不通令人讨厌的话语,再次在冷风的耳畔响起,“你不要告诉我,你选择逃往草原,仅仅是为了躲避追杀!”

冷风不为所动,平静地道:“这只是你的推测!” 孙不通按在冷风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但是我可以确信,你一定知道更多的线索!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冷风冷冷一笑:“告诉你又能如何?”

“自然是找出杀害尹先生的真凶,帮你洗脱背负的罪名!”孙不通极其自负地道。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解开所有难以解开的悬疑,揭示所有被掩盖埋没的真相。而尹先生一案,如此诡异,又牵涉甚广,若是能够将之破获,对孙不通来说,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的挑战。

“笑话,你认为一头草原的孤狼,会接受别人的帮助?”冷风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泛起一丝嘲讽,“你实在不该碰我,一个机关师的身体!”

机关师?孙不通猛地心头一跳。机关师的身上有很多机关。那些机关刁钻古怪,防不胜防,的确还是敬而远之为好。不过,他有能力抢在自己双手运功之前发动机关?孙不通对自己的这一双手颇有自信。何况,根据情报,冷风在和田七先生的争斗中,遭遇玄武神功的力量反噬,短期内根本无法再次施展玄武神功。

然而,冷风的笑,却让他预感到了危险。他向来是一个谨慎的人。即便有百分百的把握,也必然要做百分百的预防。因此,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呼哨。

呼哨声引来了早已经埋伏在草根巷四周的群雄,同时,孙不通的手愈发加力,准备先废了冷风再说。然而就在此刻,冷风的肩部不知如何竟冒出两枚铁针,恰好穿透了孙不通的双掌!与此同时,冷风的肘部猛然向后,正中孙不通的腹部。

踉跄后退的当口,孙不通终于明白,机关师的身子的确碰不得。

“杀!”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孙不通吃亏,四周蜂拥而来的壮汉,纷纷亮出明晃晃的钢刃,气势汹汹地杀向冷风。他们相互掩护,进退之间井然有序,显然久经战阵、配合默契。寒光闪闪之间,攻守互补,一个刀阵便在行进中展开。

攻得十分猛烈,时而江海滔滔,时而万马奔腾;守得却是滴水不漏,水泼不进,针插不来;攻与守交替进行,互相照应、彼此牵动,连绵不绝的防守中蕴含着犀利的攻势,同时也暗藏着周全的防守。

冷风别无去路,唯有朝房内后退。不过,这显然是死路,只能延缓些微的时间。常理如此。然而孙不通眼看着群雄紧随冷风蹿入草屋,不知为何,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心头。

“哎呀……”不待孙不通多想,便听见一阵箭矢破空的声响过后,惨呼接二连三地从屋内传来。片刻工夫,一切又重新归于平寂。那简陋的草屋仿佛狰狞的巨兽,吞噬了所有杀入其中的壮汉。好不容易总算看到有两人倒退出来,却是满身犹如刺猬,挣扎两下便倒地不起。

“该死!”孙不通突然想起了姬周帝国另外一句流传的警言——

“正面交锋,一个四合战将便可以轻松击败一队普通士兵;远程攻击,一队四合战将也难敌单个五行巫卜;然而面对机关师精心设计的防线,满营四合战将和五行巫卜,十之八九注定铩羽而归。”

因此,进攻一个机关师的住所,显然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正如同自己居然去碰机关师的身体。江湖上,有时候一个错误都犯不得,然而己方却接连犯了两个错误。那意味着……这时,一阵奇香袭来,沉沉的睡意中断了孙不通的思绪,让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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