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致宇

我杀了他,用这两柄刀。这两柄细细窄窄,看起来、握起来、用起来都像极了筷子的刀。

爹五十五岁时娶了第六房姨太,一年以后有了我。爹当时捶胸顿足,因为乔家眼看要绝后。大娘对爹说要再娶一房,爹说算了,命中无子,强求也没用。爹说愧对祖宗,愧对桥手。 但他还是很疼爱我,包括我其他的五个娘,所有的人都疼爱我。我是乔家惟一的孩子,他们当然会疼爱我。

七岁,我开始习武。我看见爹在院子里和贵叔动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爹和人动手。爹说这是不当真的,只是练习。当时贵叔用枪戳爹,爹用手臂挡架,一直拖、挡、崩、架、搪、缠,直到贵叔再也握不住枪。

爹说这叫桥手,乔家祖传的技艺,可惜后继无人了,因为女孩子不能练。爹有一双铁杵一样的手臂,肌肉像疙疙瘩瘩的石头,血管隆起像缠绕在上面的绳子。爹手臂一抡,真的石头都能抡碎了。爹说女孩子要是长了这样的手臂,就一辈子嫁不出去。但我还是要学,我说我会。我真会,看了几次就会了。爹说这是天意,他就教我了。

十五岁的时候,连爹的刀也刺不中我。但我的手臂还是白白的,嫩嫩的,像去了皮的嫩笋,因为我不练桩,只和爹对练。爹说我能出师了,就用银丝缠了两只镯子,套在我手臂上。爹说这是规矩,乔家的人都有一副,辟邪的。那时候爹笑眯眯的,因为桥手后继有人。

我的快乐在十五岁时到了顶峰,因为我遇见了一个年轻人。柳树下,他穿着淡青色的袍子,牵着白马。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闪着光,看着我。他还有剑一样的浓黑眉毛,斜飞入鬓。还有很好看的嘴唇,在他看着我的时候唇角翘起来,像新月一般迷人。他放开牵着马的手,拿出一支朱红色的笛子,笑着,看着我,向着我吹。那时候我想,原来笛子的声音是这么好听呀。

爹不喜欢他,六个娘也不喜欢他,但是我喜欢,这就够了。爹娘都疼我,他们不忍心看着我消瘦憔悴。最后,爹对我说,锦儿,最好是爹错了。

第二年,十六岁,我嫁给了他。他真是聪明,三年以后他已经可以锁住我的双手双臂。从此他开始离开家,在江湖上游历,不愿意理我了。之后,他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在外的日子越来越多,只有我一个在家里,守着满院的柳树,练习我的桥手。就是翻飞的柳絮,也飘不进我的怀中。但是,即使我可以缠住落花流水,也缠不住他。

二十三岁那年,我杀死了他。我看见他和别的女人,缠缠绵绵的。我相信了爹的话,他娶我,只是为了桥手。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说,我怎么不可以?

我说,你不喜欢我了? 他说,不是。是我从来就不喜欢你。

我说,你想怎么样? 他说,休书已经写好了。

我要杀了他。他可以冷淡我,可以不理我,但是他不能这样羞辱我。因为我姓乔,我是乔家的人。乔家的人是不可以受到如此侮辱的。还因为我爱他,虽然他爱的只是桥手。

我决定杀死他。死在我手里,总比离开我好。我说,咱们最后对一次桥手吧,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想了半天,然后看看我,说好。

他和爹一样,有力气。他的手臂也像是铁打的,好硬,好重。我封不住、架不动、挡不开、荡不去,每一下撞击,我的手臂都会好痛。我的心更痛。我只好缠。像是随风飘飞的柳丝,我温温柔柔、轻轻巧巧、安安静静地缠住了他的手臂。然后我的双手一扯,一掰,腕上的银镯化成了两束亮丽诡异的寒光,隐没在他的怀里。他低头看我,眼光好似十年前他第一次看我的时候,还是那么明亮,在寂静的夜色里闪着光……

出嫁的前一天夜里,爹把我叫到后院。爹说要再和我练一次桥手。爹有力量,虽然我很巧,但是后来我和爹的手臂锁在一起时,我还是吃了亏。 四只手臂锁在一起。突然爹两手一掰,掰掉了我的镯子,手里却多了两柄刀,细细的、弯弯的、筷子一样的刀。爹说这才是桥手的秘密,不姓乔的人没有权力知道。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目光严厉得吓人。我明白爹的意思。我说,爹,我明白。

后来江湖上依然有桥手,那些都是贵叔的弟子。只有我知道,真正的桥手,已经绝迹江湖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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