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生都是好好人

有一个人,他对我说:你不杀人,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剑有多快。
说这个话的人,倒在了我的剑下,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他是我的师傅。
“向南走”,师傅说了这三个字,咽了气。
南方,师傅的剑在那里,就在那个白衣剑客的手里,我不知道拿不拿的回来,但我必须向南走,一直走,去寻回师傅的剑。

我说我想当一个剑客。
“剑客,剑客是什么?这江湖还剩几个剑客?”老姚笑着摸着我的头,那时我才七岁,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我每天在黄昏的这个时候,就到村北边那棵蹲满乌鸦的老树前,将兜着几十枚花生,洒在桌案上,为老姚一颗一颗地剥开,看他喝一壶酒,听他念一曲戏。
“教教我吧,我都十岁了,我知道你会舞剑,村里的人都说你是个剑客。”
“谁?谁是剑客?我是剑客?”老姚笑得酒喷了一桌,“我连剑都没有,我是什么剑客。”
“我去求赵铁匠给你打一把。”
“赵铁匠打的剑,那不是剑,起码那不是一把杀人的剑”老姚一本正经地说。

往事前推十年,那天,浑身是血的老姚,倒在张寡妇家门口。
“剑,我的剑呢”,神志不清的老姚抓着张寡妇的袖子,不停地问,
张寡妇吓地语无伦次地说:“ 被……被穿白衣,白衣服的人,拣……拣走了。”
抓紧袖子的那双血手,松开了。

十多天里,躺在炕上的老姚,只是怒睁着双眼,不知是屈辱还是愤恨,没有说一句话,也吃不进一粒米。
张寡妇心急,抽起一巴掌就要打,老姚居然开口了:“放心,我不会死在一个女人的炕上。”

村北,老姚开了一片荒地,种了些稻米,换酒换柴,潦倒度日,很少与旁人说话,除了张寡妇,我是和他说话的第二个人。
老姚用一根树枝戳穿了村里第七条狗的喉咙,张寡妇怕狗,村里人都知道,她的男人就是被疯狗咬死的。从此,村里再也没有听过一声狗吠。

“你的心真狠”,张寡妇老是这么说老姚。
“就是,我都求了他三年,他都不教我舞剑”我在一旁帮腔。
老姚沉默不语。
一次,我偶然发现,张寡妇说这话的时候,他脖子上那一条青色的长疤,忽然红了。

二、
“我去南方一趟”
“不许去”,张寡妇的泪水在眼里打了一转又一转,“你就是我家的骡子,我家的马,谁给你的命?你该听谁的话?”
“就去一次,能回来的话,我哪都不去了”
那天,我和张寡妇在村南口立了很久,老姚始终没回头看一眼。
“他的心真狠!”
“不,他才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张寡妇笑着说,张寡妇笑的样子,忽然觉得,很美。


半年过去了,老姚回来了,更消瘦了。
手上多了一把剑。
他说,这不是他的剑,是给我的剑。

可惜的是,
他没有看到张寡妇最后一面,简简单单的一场病,匆匆忙忙地夺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张寡妇的坟,埋在了村口以南,碑石也向着南。
于是,老姚重新在村子南边又开了一片荒田。


每当我注视着或摩挲着我的剑,
老姚总会问“你会恨我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我无父无母,与我所认识的人又无瓜无葛,从来我都不知道去该恨谁。
“恨谁?当然是去恨你要杀的人”老姚有些醉了。
“可我怎么会杀你”
“你会,你必须会……”
当时,这只是一段醉话。,


我的剑已经越来越快了。
究竟还要有多快?老姚仿佛永远不会给我这个答案。

风平浪静,只有五年前,来过一人,那是一个南方口音的人,他说他要来寻回他的剑。

那个黄昏,稻场附近人烟已然稀少,风很大。
老姚拱手笑着说:“兄弟,我是取过你一次命的人,我不想再取第二次。”
南方人却低沉着声音说:“无论我有多少条命,我都要拿回我的剑,剑在,人就在,剑丢了,人活着又有何用?”
老姚仰天笑道:“好!看来你真和我是一路人,之前我后悔夺了你的剑,现在,我反而不后悔了。”
一抬手,老姚将手向我一指,对那人喝道:“去,你的剑就在那里,去拿呀!”

风更大了,沙子击打着我的眼睛,而我却不敢眨眼,我几乎就要出手,但老姚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南方人尖啸一声向我扑来,老姚纵身隔断在我俩之间,那南方人扭身退到一侧,随手从一旁草人的背心,抽出一根稻草,向老姚直挺挺刺去。眼见那被腕力贯注的尺许稻草,居然如刚硬的短剑一般,生猛逼人。
“师傅,接剑”
“收好你的剑,在一旁看着。”一边说,老姚一边从风中信手拈住一枝鸦雀的尾羽,向刺来的稻草,轻轻一撩,那坚直的稻草顿时解了力道,软软刺空。
南方人见一招失算,再抖手腕,稻草复又直立,向老姚腋下上削,谁知老姚动作更快,“咔、咔、咔”三响,羽尾疾飞,在稻草上轻点了二下,第三下则点在南方人持草右手的虎口之上,那稻草断作三截,随之振落空中。南方人一楞,未料老姚出手之快远在他之上,腕力之强,更是胜他数倍,再低头看手腕,已血如泉眼。明知不敌,似有抱死之心,南方人连退数丈到草人身后,又抽出数枝稻草向老姚掷去。
小心!老姚却突然向我疾呼,见那南方明向老姚掷草,却转身忽向我扑来夺剑,我细看那人手心还暗抓一根稻草,大呼不好,我虽已料敌在先,怎奈手脚僵直,初入战场,竟紧张到不能一丝动弹,眼见破绽大开,命不保矣。
人影一闪,一个熟悉的身影,飘落身前,浑身刺满“稻剑”的老姚不顾中招,飞弛来救,而他手中的羽尖不偏不倚,正扎入了南方人的喉头。
南方人在我面前倒下了,他的手,离他的剑,仅仅只有数寸而已。


“真不想杀他,毕竟他称得上一个剑客”老姚伤得不轻,他本不会中招,只是关心我而被刺中,关心则乱。

“师傅,我会成为一个剑客吗?”
“只有一个剑客倒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剑客”老姚若有所思。
“但杀他的不是我,我还算不上一个剑客。”
“恩,你终于有点明白了”老姚讶异地一笑
我不知道我明白了什么,或是我无意说出了老姚想听的话。
我仰头望着他,最后一片夕阳映在他消瘦的脸上,像一把冷峻带血的剑。


我是这样痴迷于剑,连老姚都说,我和他如此相像,如果世界上没有剑这种东西,我俩都不知道生而为何。而老姚在这十年,真的再也没去哪里,守着那片田,那座坟,以及当初的那个誓言。他放下了他的剑吗,不,还是没有。

“来,杀了我”,喝着酒的老姚不经意说
“呵,你没喝多?”
“你不杀了我,我就杀了你”老姚冷冷地说
“怎,怎么回事……”
“你不想成为一名剑客吗,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
我意识到这是他的真心话,过去那似懂非懂的交谈不断急速地提示着我。
“你不是想知道你的剑要练到多快吗?只比我快一点就可以,快一点点,只需要一点点……”
“可我不想杀人,我只想做个剑客”我打断他
“笑话,没有不杀人的剑客“老姚冷笑着说:“你不杀人,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剑有多快。”
“可,可我不能杀你”
“别废话了,我最后问你一次!”
“这怎么可能,你疯了!”
“你连我的都杀不了,你怎么杀得了他,你连我都杀不了,你怎么拿回我的剑!”他是疯了,他说了藏在心里十年的话。
“不,不……”我脑袋一片混乱。

“好的”,老姚忽然平静下来,眼里透着从未有过的阴冷,“我本名叫姚逍,二十年前,为夺取你父亲的宝剑,我就杀了你的父亲,你母亲含恨自尽,那年你才四、五岁。那个白衣剑客不是别人,是你舅舅,他替他妹妹报仇,却让我苟延残喘,十五年前他夺走我的剑,十年前他拒绝与我再次挑战,一直到今天,他让我生不如死。我教你舞剑,我收你为徒,我就是要你们一家相残,我是你的全家仇人,你还不动手!不动手,留你何用!”

说话间,老姚忽然伸手去抓酒案上的剑,剑只有一把,谁后一步,谁就是剑下亡魂,他已经荷盘托出他的所做所为,事已败露,焉能留我,平时待我挚亲,原是心存恶意,话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千般诸般,已不容细想,说那时,那时快,只是电光一闪之下,血色迸裂如花,一个新剑客立地而生。


我要向南,孤独一人。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忽然转头望向张寡妇的坟,我知道他骗了我。

我要向南,寻他的剑。
就去一次,能回来的话,我哪都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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